虽然谁也没看出来,但这一刻,葛叶的世界确实浓缩在陆风的这一声呼唤里。
女人的世界在外人特别是男人眼里都很神秘。男人都有探索和无畏精神,为揭个秘能不留情地抛弃自己的世界。前仆后继三十六计耗尽心机深入敌阵,破阵后才发现一个女人的世界其实就是由一个男人构成,这个男人搞不好还就是自己。接下来大失所望,想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上帝都没见过和女人在一起久了还没被扒层皮的男人。想转身重拾自己的世界,才发现那个世界已经不知被风吹到哪儿去了。再接下来就是莫名的空虚,最后发现空虚是因为自己一无所有了,于是又回头去找女人,之前的找不到了就换个再找,最终还是成为某个女人的世界。
世界不一定都是美好的,不然全世界的女人都不用流眼泪了。
一只不识时务的蚊子从葛叶面前飞过,飞行方式很蚊子,边飞边唱,嗡嗡得让人忍不住要为它拍个掌。纵然葛叶长久以来都有把陆风当蚊子一巴掌拍死的心,这一刻也没有把蚊子当陆风拍死的举动,因为在这个气氛下出个拍手的POSE实在显得有点傻X。
蚊子本是政府明令铲除的四害中最弱的一害——体型最纤细,逃亡速度最慢,空手即可攻击。这不受任何保护的弱势群体大概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团队中的某一员居然能拿到免死金牌,够格光宗耀祖了。
按理说十八楼的高度,依蚊子的体力,无论如何都飞不上来——吃了菠菜用了全球通都不能。若真飞上来了,可以算个怪谈。但动用一下科学推理,可以理解成这只蚊子比别的蚊子多了段旅程,不小心和人一起搭了电梯。
蚊子大概意识到自己处于安全模式,一颗蚊胆立马壮得比熊胆大。先优雅地落在葛叶颈边,舒舒翅膀抖抖腿,饱餐一顿,烙下一个红色印记,再绕葛叶飞了两圈,嗡了个够,特权享尽,这才拍着翅膀乘风离去。
一阵风吹过,风速比之前稍强,吃得太饱的蚊子不幸在风中就被打破了肚皮,一个暗红色的胃吊在身体外面,居然也还没死,只是飞行路线垂直下落。风再一吹,垂死挣扎的蚊子飞快地失去了踪影,又一条生命瞬间在风中消逝。
风一吹,再吹,继续吹,这个平台上余下的两条生命,葛叶和陆风,还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陆风原地不动的原因是刚说完一句话,现在在等回答。葛叶原地不动的原因是被这句话震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前情回顾,那句让大家冷场的话是陆风百经葛叶赐予的磨难后,终得以与葛叶(真葛叶)面对面时脱口而出的——
老婆……
已经有多长时间没听过这个称呼了?
对真葛叶来说,长得都已经陌生了。
不管是铁了心报复还是天生就好这口,人在做了坏事之后,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内疚感。葛叶今天的行为若就地判个刑,可以直接给推下楼,算是替上天公正执法。但上天明显比法律和谐,大方地给了这二人一个转机的机会。
怕是连葛叶都没想到,前几天还在喧嚣着要报复**人间的陆风在这时候竟选择了以德报怨,简简单单两个字就把仇敌变成了至亲。弄得满肚子诡计的葛叶变成了呆子,接下来的情节直接成了僵局。
僵局因为和僵尸一个姓,给人的感觉都是冷飕飕阴森森。人看到僵尸会害怕而看到僵局会尴尬,当然二者都不喜欢。僵尸暂且不谈,其实僵局在有的时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在人类被随便什么东西冲昏头的时候,可以用僵局来冷静一下情绪,冷静效果好的还能顺带净化一下心灵。
女人的小小幸福是总能因为男人的一句话就飘飘然,用四个字形容:如痴如醉。的而男人的小小不幸是经常感觉不到女人的这种飘飘然,用四个字形容:不解风情。
这理论实在太符合如今这二人的局面。
在陆风长久以来的意识里没有真假葛叶之分,糊涂得很快乐,老婆的称呼是看脸给的。不管你今天淑女明天泼妇,还是上午淑女下午泼妇,长这张脸的就是吾妻。很明显,葛叶的一番动情在陆风面前就等于对牛谈情。
世上就是存在这种一旦站你面前,你就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死的笨人,从数量来看,还不稀有。
昏头的陆风痴痴等待回应,等了半天,等得不耐烦,跨前一步。被冲昏头的葛叶不知是给吓的还是刻意想保持距离,随着这一步退后一步。
陆风楞了一楞,以为自己看错,试探性地再跨一步,葛叶果然又退一步。
陆风的位置处于楼梯到楼顶的交界处,要是现在下雨,动作快点可以不淋一滴地躲进楼梯。而葛叶因为要撒钱,早早就站到了楼顶边缘,也就是真假跳楼者都爱选择的位置。这两步一跨,陆风的安全系数没什么变化,葛叶却已到了死亡边界。
陆风目测一下,以现在的处境,不出再三步,葛叶就会自己把自己送下楼去。
陆风这时很纳闷,早上出门前还温温顺顺的妻子,一到下午怎么就突然以一副自杀的造型出现在公司楼顶。妻子出门前帮自己打了领带,虽然打得不怎么样,出门后还得重新打,但夫妻间的甜蜜是酝酿够了的。这段时间菠萝也没丢,菜价也没涨,别的什么事也没发生,真不知上天这回给自己的是个什么考验。
难不成这几天探病探多了,方圆的情绪病毒把自家老婆传染了?
革命先驱方圆跳楼前撒了卢笙百多万现金,葛叶不知撒了多少。
如果下班回家后被告知房子被卖车子被卖菠萝被卖而卖这些东西的钱被葛叶拿去撒了,陆风的下场肯定是当场晕倒。但晕倒这种事只能一时不能一世,醒来后还是得面临这些问题。
所以陆风已经开始考虑这个问题,考虑的结果是救人要紧。
陆风发现,熟识的男人总是容易遇上相似的问题。
在同样的问题上,陆风比之卢笙要委屈得多。卢笙遭遇这种事好歹是因他自己外遇而起,说难听点就是报应,是活该。而陆风则从头至尾想不出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
这世上有不少人,例如寂影,从没怀疑过陆风有把自己笨死的一天。
歇息了一阵的风估计是看这两人打哑剧看得心紧,觉得自己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于是又卷土重来,带着高空的霸气呼啸而起。
坠楼边缘的葛叶突然意识到背后冷飕飕,缺乏安全感,回头一看,吓得向前连跳几步,跳完再回头看,再跳一步,目光才重新回到陆风身上。陆风被葛叶这么一跳,再这么一盯,形式意识,退了两小步,用行动表示了一个已婚好男人对老婆应有的退让。
二人移位完毕,把对方当五星红旗,继续行注目礼。
陆风的地理位置避风,随便站多久都不会太冷。这一方的避风注定了葛叶的方位就肯定迎风,还是四面八方都迎风。
风不留情地抽打在葛叶脸上,葛叶脸周围的头发全被吹起,像极了古希腊传说里该长头发的地方长满蛇的妖女美杜沙。陆风突然发现葛叶的脸比自己记忆中的来得苍白,而且似乎瘦削了些,穿的也不是平日爱穿的衣服,心想女人还真是瞬息万变。
葛叶依然拒绝开口,所以陆风再次开口。
陆风这次开口的内容本想问你怎么瘦了,话到嘴边突然觉得不够委婉,于是就地削骨整形,出口变成:“老婆,你瘦了。”
葛叶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陆风一语出口即见成效,暗叹夫妻之间果然还是需要语言沟通。
陆风又说:“老婆,快过来,别冻着。”
葛叶擦一下眼睛,再向前跨一步。
陆风再说:“老婆,今晚想吃什么?我们去吃你最爱吃的红烧鹅好不好?”
葛叶停住,在记忆中搜寻自己什么时候喜欢过吃红烧鹅。
陆风继续说:“老婆,别忘了你肚里的孩子。”
陆风最后这一句话犹如五雷轰顶,五秒钟前还温顺得像只猫的葛叶突然爆怒,眉毛一竖,表情一紧,脸上四个字:如梦方醒。原来从刚才起,不,一直,陆风都把自己当成那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山寨女人。
那个抢夺了自己的家,霸占了自己老公数年的陌生女人……
那一声声“老婆”,那一句句温柔,全都是对那个女人的!
一个身为原配的女人,在男人的淫威下被二奶挤走是天大的耻辱,在男人的糊涂下被掉包则是比天还大的耻辱。
这个包调了多久?时间单位已经以年计了,自己的男人竟还没发现,自己的冤屈还在延续。
这分恨意到底该向谁讨?
葛叶突然化身野狼,仰天长啸,刚啸了个开头就发不出声来,喉咙干得直接从嘶到哑,疼痛和想呕吐感直入心脏。
原因大概是风吹得太多了,一个女人一整下午沐浴在风中,没点状况才奇怪了。
身体器官和任何东西一样,平日不注意保养,或某一段时间虐待它,关键时刻,它肯定不会配合。
不明凶险的陆风上前去拉葛叶,葛叶突然一跃而起,从落寞孤狼变成泼猴,瞄准陆风的脸就是一通乱抓,抓得血皮横飞。陆风遭遇突然袭击,连躲都忘了,很是莫名其妙,刚想发问,葛叶再纵身一跃,跨过陆风,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跑去。
这下换陆风呆呆伫立在风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楼下的争夺声伴随葛叶远去的脚步声、陆风脸上的痛楚,渐渐平息。
黄昏的云霞浮现天际,很美,可惜葛叶没机会看。
陆风摸了一把被抓成梯田一样的脸,麻麻的,手碰到会有点疼,流出不多血已经凝固了,还好伤口不是很深。
消除疼痛其实不是什么难事。
但为什么,痛都消逝了,伤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