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可能会突然消失不见。”
“拜托了,王子微,到那一天,一整天都不要离开寂影身边。”
果鑫和蓝晓的叮嘱在王子微耳边倒带式回放。依王子微的理解,这二人言下之意就是认定了寂影会突然干出点看破红尘浪迹天涯之类的事来。虽然现在还只是假设,但果鑫和蓝晓毕竟是最了解寂影的人,从防备角度来说,要当成预言来听。这个预言一个月来都被王子微牢记,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的关键时刻,出门买个花居然就给忘了。
载着无数路人的凝望,王子微朝家一路狂奔。
这一片区的街道占据了车少人稀面向城郊的优势,向来被蜂谷人民视为最佳晨练地点。据传言,曾经还有某位不识人心险恶的可爱商家在寂影和王子微居住的那幢楼的转角处摆过一个自动贩卖机,傻大一个冰箱造型,红艳艳的可口可乐外壳,出售健康饮料和非健康烟。再据传言,烟栏目里还潜伏着避孕套。如果传言属实,这敢情是蜂谷市最早把计生用品搬上街头的先驱。论新闻性质,可以上市报的头版头条。然而寂影身为这条街的常住居民,关于那台贩售机的一切都是在楼下杂货铺买东西时听来的。原因是那贩售机和这条街的缘分实在短暂,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二十四小时。上午开业,天一黑就被偷走了。那偷儿也偷得彻底,连柜带货加货款,连警报器和防盗锁都没落下,手法和作案工具直逼国内业界顶尖水平。这么一个只敢在文明大城市出现的自动贩售机被盗后,蜂谷人民警察曾来访一次。但这个差一线就荒芜的片区没有摄像头之类的东西,连路灯都是一条街一盏,居民们白天看了稀奇晚上睡得奇香,因此查不到任何线索,最后不了了之。
不过,就算蜂谷文明到每一个角落的自动售货机都不会被盗,这条街的健康饮料估计也不会有多畅销。原因很简单,一个地方适合晨练,和一个地方有人晨练,这完全是两码不相干的事。巷口卖早点的王老师傅在这里住了快六十年,早七点以前就没见过一个比自己年轻的人。出来晨练的都是家住附近且确实需要晨练的老人——呆家里也睡不着觉,多活动活动,可以在不能延长的生命里延长一些不用依靠轮椅的日子。这些老人需要的是心境而不是精力,因此不属于健康饮料的消费群体。容易被色彩缤纷的健康饮料吸引的,这附近可能就只有生活和习惯都不健康的寂影。且不说寂影和晨练到底有多绝缘,就算寂影一天三顿都来这儿解决,那也喝不了多少,机主赚的很可能都不够维护费。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台贩售机被偷也不是一件多坏的事。
今天王老师傅的生意出奇地拖沓,别人家的午饭都开锅了,自家的稀饭和小笼包还没卖完。按王老师傅的时间观,早晨必须到自家早饭卖完才算结束。正在观望买家,突然被王子微擦身而过。这一擦并没有身体接触,只是被风划了一下,但由于王子微速度不低,这一划的威力也足够震人一下。王老师傅站在这儿看了一万多场日出,还从没见过有人晨跑跑成这样的,驻足观望一阵,突然眼前一亮。
“喔,原来是个年轻人。”
这个年代,原来也有会在大街上晨练的年轻人……
感叹之后,王老师傅满意地收摊回家。
王子微……当然不知道自己在一次擦身而过中代表了一个时代,还是时代的美好的形象。跨栏式几步上楼,开门时没收住力道,门弹在墙上“砰”一声,再“哗啦啦”一阵,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此时,王子微的心还是高速一凉。
差不多每天的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都和现在一样安静,但今天的安静……不用解释了,大家都明白。
“寂影……”
空气一下变得很冷,王子微僵在门口,大脑忘了指挥腿迈步的行动指令,此刻的时间是十一点三十八分,刚才一路疾奔节省下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浪费,客厅墙上的挂钟在冻结的气氛中走得很小心,屋里的宁静像是冰山,阻碍着探险者前进的勇气。
曾属于辉夜,如今被王子微关照得已不分敌我的兔子小宝见王子微回来,优雅地跃上前表示友好。但兔子毕竟是兔子,行动起来没有声音,迎了半天也没能把惊魂中的王子微迎进屋。
然后,霸占沙发扶手当床的狗娃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喵。”
喵一声之后,王子微的神情终于有了点变化。
家有宠物,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提醒你:到家了。
狗娃喵完之后咕噜了几声,继续回笼觉。这是它每天这个时间的必修课,今天大概是因为安静,睡得格外香甜。
平日,这个家里,这个时间,还在睡觉的生命有两条——一个狗娃,一个寂影。一般情况下,寂影比狗娃起得更晚一点。
王子微的房门56°开启着,一般情况下,这是寂影钻去王子微房间睡觉的迹象。
卫生间的门90°开启着,一把拖布靠在门上,地板没湿,证明自王子微出门后无人进行过使用——一般情况下,寂影起床后都会去卫生间冲个澡。
当然,以上的一般情况,前提都是……寂影还在这个家。
所谓一般情况,指的是在平日不会引起相关人士注意的“正常”情况,特点是平凡无奇,过目即忘。人类,尤其是中国人,喜欢关注的都是不一般的情况。因此,也只有到不一般的时期,才能真正体会到……
“一般情况”原来是这么重要的东西。
“一般情况”,代表的是人类从心底追求的,稳定、安心的生活。
一般情况下,只要能和寂影多在一起一分钟,王子微就不会让别的事干扰这一分钟。
为什么……偏偏在不一般的时刻忘了这一点?
思维绕了一大圈,王子微的心态随着心跳渐渐冷静下来。半个白天没看见寂影,如果要跑,已经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但是……如果要找,无论跑到什么地方,也一定能找出来。
众人团结一心的跟踪照料任务从源头就失败了,王子微暂时不敢去想其他人知道了这事会是个什么表情。但必须认清的是,这是自己的失职,不可推卸。
情绪一清晰化,王子微的大脑也冷静地生产出了一个指令——补救。
如果别人要责怪,就让他去责怪。
如果造成的后果难以补救……那就克服困难全力补救。
当问题遇上办法,赢的永远都是办法。
办法是怎么来的?是在行动中被寻找出来的。
原地不动的人,永远找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于是王子微开始行动。
进屋后,王子微先走向寂影的房间。推一下房门,没锁,门轻轻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已经冰冷的床铺上棉被凌乱一团。这情况,王子微已经预料到了。
客厅、阳台、厨房、卫生间……没有任何有线索迹象的痕迹。
没关系,慢慢来。
王子微再走向自己的房间。
的心或许会死,但心情不会。作为心情之一的感情,当然也不会。感情这东西,无论冰封还是冬眠,只要遇对了事,遇对了人,就一定有枯木逢春的一天。当一段感情和另一段感情有了共鸣,心就会凤凰涅磐,以更美更强的姿态重生。
这是王子微一直以来的认为,也是让王子微能够坚守在寂影身边的强大信念。
虽然自信上还有点欠缺,但王子微一直隐隐觉得,寂影和自己的感情是有共鸣的。初期虽然微弱,但由于长期不间断地碰撞,现在应该已经拥有了相近的波长。王子微还隐隐发现,自己和寂影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心电感应,很多时候甚至不用去猜,就知道寂影想什么、想做什么。
别小看这些微小的震动,一旦成了习惯,就不是轻易能剪断的了。
如果……寂影对自己真有那么一点点感情……
那会不会留下一点能够找到他的线索呢?
一件信物……一张纸条……哪怕只是一点残留的气息……
寂影,不要那么绝情,你其实不用那么绝情……
满怀期望夹杂绝望的复杂心情,王子微推开自己房间门。
房间里……
和寂影房间里一样没有整理过的床上,棉被裹着一个人。
黑发……皮肤白皙……
是真的!?没有看错!
王子微再熟悉不过的那张脸上,怎么看都是一副睡得很舒服的表情。这种姿态,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醒。
这个人的名字是寂影这件事……就不用说了。
王子微惊喜交加之余,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轻轻上前探了探寂影的呼吸,指尖传来的是一种熟悉的温暖。
……原来,幸福是这么简单的事。
寂……
再睡一会儿吧,没关系,我会一直等到你醒过来。
然后……陪你一起……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