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寂影睡醒的时间里,王子微煮了一锅香喷喷的白米粥。这锅粥是真正意义上的粥,清香粘稠,入口即溶,回味悠长,能登大雅之堂,能强壮一个民族。这种源自民间最普通家庭的产物,俗称稀饭,并且大多数人称它为“稀饭”——倒不是“稀饭”比“粥”念起来顺口,而是不少人家的粥一上桌,猛看一眼还以为生米淘在水里就端上来了,米是米水是水,喝一口在嘴里颗粒分明,这种东西,你就只能说它是稀饭。生产环节和原材料都相同,产品之所以出了差异,那是因为煮出粥的人比煮出稀饭的人多用了一点儿东西——耐心和爱心。
如果某一天,你端到一碗足以让你称赞几句的粥,至少在心里好好感谢一下那位煮粥的人吧。
或许是一场自导自演的失而复得造成心情大佳的缘故,王子微的粥煮得个人满意百分百,恨不能题书一幅“白璧无瑕”然后送博物馆收藏。不过既然有能让心爱的人享用这一途,送博物馆也就显得没意义了。粥上桌后,见寂影没醒,王子微又炸了一小盘黄油花生米,诱得狗娃在炉灶下拼命假装难民。配菜准备就绪,见寂影还没有醒,王子微再做了一道凉拌三丝,特意选用了顶级麻辣口味。相处这么久以来,王子微已经很熟悉寂影喜欢的口味是什么了。
加菜准备完毕后,王子微回房间一看,寂影还是没醒。
王子微的房间,窗户装了防盗栏,还是没设消防门的那种。介于很清楚自己的房间里没有比钥匙和指甲剪更坚硬的工具,王子微不用担心寂影会撬了防盗栏或在水泥地板上挖个洞逃走。要从那间房出来,就必须经过王子微一直驻守的客厅。王子微没有进房间看守寂影的原因是尽量不想把气氛弄得像在监视嫌疑犯。
王子微也不愿把寂影叫醒,这样的一天,对于寂影,能多睡一分钟就少一分钟伤心的时间。
热气腾腾的白粥追随着时间的脚步,气焰越来越低。先是跨越了午饭时间,身份变成下午茶,然后趋势直逼晚餐。王子微躺在沙发上听听音乐喝喝茶吃吃零食,倒也不觉得饿。这一顿饭,虽然朴素得很,但却是王子微有生以来做得最满意的一次,不管作为午餐还是晚餐,一定要等寂影一起享用。
粥冷了没关系,只要和人在一起,冻成冰都能再度沸腾。
结果寂影这一觉跨越了早中晚三餐,外加头一晚的夜宵,有起床迹象时已是晚上七点二十分。这期间,王子微的手机收到无数个电话——有的来自果鑫,听闻寂影在睡,表示了极为高度的欣赏;有的来自蓝晓,打听完情况后很是疑惑,提醒王子微去看看寂影是不是死了,王子微去探一趟后回来告知蓝晓:呼吸均匀,脸色健康,应该是活着;更多的电话当然来自楚和,因为楚和带领的人多,相应的好奇和疑问也多,作为领队和代言人,楚和只能悲壮地当了一天好奇宝宝,一个接一个地向王子微提出问题。王子微对楚和的苦衷倒是很理解,一大群人为了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寂影埋伏了一天,还附带神经紧张,要是立刻出现即刻扑灭也就算了,提心吊胆了一整天还没见个人影,是人都有点儿意见。好在楚和带领的还是见惯了奇人异事的BeePub团体,要换成带别的团,早就一团暴民了。
事实证明,王子微对楚和的贴心绝对不是多余的。在这个城市的另一边,楚和早上还被一群人围着,中午就变成被一群兽围着,到了晚上,已经变成被一群不定时炸弹围着了。在场包括楚和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这事应该能在中午偏下一点儿搞定,然后迎来的就是一个难得的不用上班的美好夜晚。于是,有女朋友的都约了女朋友吃晚饭,一些细心的连餐位都订好了,因为机会来之不易,订的还全是高级餐厅。可以想象,那些当女朋友的一个个白天欢呼雀跃,择衣梳妆,到晚上却统统被放了鸽子,仅仅一朝一夕,这就诞生了多大的一群仇恨呐。本来就想找借口分手的,趁这机会立马就在电话里分了,还不给解释的机会。一群哥们儿相聚相识BeePub,缘分一场,如今之中的一个有难,大家帮帮忙是应该,但一场忙帮下来大家都遭了难,这就说不过去了。
在层层近身压力下,楚和不得不做了一个自我牺牲的承诺:下个月起,所有人工资上调一成。
虽然上涨的那点工资肯定买不回个女朋友,但一听见“涨工资”三字,所有人这一瞬间的情绪都升华了。
这种习性是上班族的一大悲哀。
当半暗的天空出现月亮时,被楚和安排自由潜伏,安安稳稳地在家休养生息了一天的果鑫和蓝晓对饮了一杯红酒。暗红色酒液倒映着月牙,看上去很美。
随后,果鑫的电话传达了来自王子微的暗号。
果鑫一口饮尽杯中的红酒,拿起外套和车钥匙,对蓝晓说:“走。”
蓝晓看着那串车钥匙点了点头。
寂影起床后,不慌不忙地洗澡、梳头、穿衣,一个澡洗足了四十分钟,王子微站一旁像在看慢动作。看到后来,都不敢问寂影要不要用餐。倘若等寂影吃个饭再休个息什么的,楚和一帮怕都被月光照成狼人了。
不过要是寂影主动说要吃,就算牺牲一个BeePub的兄弟,王子微都会伺候周到的。没办法,这就是主角优势。
估计是刚睡醒的人没什么食欲,寂影完毕个人形象后,没有对食物表达出任何需求,王子微也就不言不语地当着跟班,临走前没忘拿上早上买回的那束百合。人造的露珠虽没了,但花依然盛开。
出门后,王子微偷偷瞄一眼时间,差一刻九点。这一眼是借着月光瞄的,被当成表用的手机屏幕被月光照得很好看。
不知是不是睡了一天睡昏了头,寂影这一路走得像在梦游,时快时慢,匀速算下来,比普通人散步要慢一点。没走出多远,一辆亮着空车标志的的士开了过来。那的士司机估计是不甘心空车,一路都没让喇叭歇着,与二人擦身而过时还特意放慢了速度,就差没伸个脑袋出来问要不要打车。王子微看看寂影,寂影丝毫没有打车的意思,继续旁若无人地慢慢走着。
王子微在蜂谷住了也有不短时间,但从没去过墓园,也不知墓园在哪儿,离这儿到底有多远。这很正常,只要家里没死人或死了人没埋在这儿的,住个几十年都不见得知道蜂谷哪儿有座墓园。
如果近,那还没问题,如果远,按这速度过去,恐怕等寂影到了,晏京的忌日都过了。
不过,王子微一直很喜欢和寂影在月下散步的感觉。在这么一条空旷的街道上,被一片银白色笼罩,像是受着天神的祝福,有一种继续走下去就能踏着月光飞翔的感觉。
其实,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走向哪里,只要是和寂影在一起,王子微都是愿意的,这种愿意不带任何疑惑。
唯一另王子微不安的是——完全看不透寂影究竟在想什么。虽然搁平时,这就是寂影的招牌魅力——神秘感。但在这个特殊日子的夜晚,总让人有些提心吊胆。话说回来,在一起这么长时间,王子微一直都没能看透寂影到底在想些什么。从感觉上判断,寂影这个人应该不容易生气,但王子微眼前的寂影好像永远都在生气。如果说寂影爱生气,那为什么……当他看任何东西的时候,都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
说到这里,还存在一个秘密——当和寂影两个人面对面沉默时,注意,是“沉默时”,王子微总是不太敢直视寂影的眼睛。他害怕……寂影看自己的目光,会不会也带着那种事不关己的淡漠……
这个夜晚,好安静……
王子微正沉浸在不安与享受交错的散步中,突然,一阵急刹车的声音在身边响起。王子微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果鑫的黑甲壳虫。
下一秒,果鑫和蓝晓一人一边跳下车,两人脸上都刻着耐心耗尽的疲惫。
再下一秒,蓝晓拉开后座车门,果鑫一把把寂影掀进车内,掀完寂影再掀王子微。
随后,关门,上车,发动引擎。
车开动后,果鑫愤恨地扔出一句话:
“您老再散步,京的忌日就过了!”
虽然心里一直装着“晏京”这两个字,但配上音被说出来,今天还是第一次。王子微听到这一个“京”字,禁不住浑身一震。
扭头看看寂影,这哥们儿居然仍是一脸的漠然。这表情从他今天起床——也就是刚才,至今,没有变过。
王子微还注意到,果鑫和蓝晓也在从后视镜偷偷观察寂影的表情。
寂影的表情似乎有了点变化——上半脸不变,下半脸的肌肉有一个小幅度的蠕动——没看错——这个蠕动牵动了嘴唇的开合。
在三双眼睛的凝视下,寂影缓缓开口,说出今天起床以来的第一句话:
“慌什么,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