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式墓园突现盗墓者,这是一个超越果鑫理解能力之外的现象。因为这里差不多是全中国贫富差距最小的地方。除了常人看不出的风水有点差别外,每一块墓碑之下,埋着的东西都千篇一律——一个骨灰盒加点儿骨灰。再严格点儿区分,那就是骨灰盒的价格不一样。富人用的骨灰盒比穷人用的价格兴许高那么几倍十几倍,但没有哪捧骨灰能回答你贵的盒子是不是比便宜的盒子住着舒服。中国人在这方面最响应环保号召——环保得不用号召,陪葬品什么的统统没有,和钱财有关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后人帮你做到真正洁身而退两袖清风,不怕被查,不怕被偷。
从理论上讲,没有哪个盗墓的是因为乐趣跑出来开工的。为生计下手的,目标都是一整个人埋下去的古墓,最起码都是近古墓。因为只有胆小到不敢碰坏尸体一点儿,且没人对他们进行科学性指导的,家族里祖辈迷信的,才有可能把死者生前的首饰财物什么的一齐给埋起来。
就算这世上真有不为财不为名全凭乐趣来盗墓的,有点常识的也不会选择这种墓地。原因有二:首先,这种墓由全石封闭式制造,想要撬开极为麻烦。如果盗墓的是位泥巴爱好者,那是享受不到挖土的乐趣的。如果盗墓的是个石材收藏家,那也得不到一块完整的石头。再来,辞世的人里,有不少都是病逝。骨灰里有没有灵魂的记忆暂且不知,疾病的记忆是一定会有的。因为死人进火葬场是不会剔成一副骨架再进的。在那比三昧真火还真火的烧尸炉里,承载疾病的器官、血管、肌肉……都在共同燃烧。高温也许杀得死细菌,但没人敢说它一定杀得死病毒。也就是说,在看似千篇一律的骨灰里,没准儿就让你撞上携带病原体的那一个。从药效上讲,粉末状肯定是比固状发挥得更快。
……
尽管数条理由都在指证着这个地方不会出现盗墓者,但如今眼前就有这么一个活脱脱的人,拿着东西撬着墓碑,咱们也只能把他当盗墓者看了。
那盗墓者显然也没有料到,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居然还会出现这么大一帮人。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帮人还出现得无声无息,出场配乐都没一声,一发现都到眼前了。要不是有几个说小话的闲杂人等,包围圈可能都筑成了。偌大一块墓园,自己挖的还正是这群人打算拜访的墓,这机率实在有点……
双方一人一个不可思议,凝结了这一瞬间的空气。一时间,盗墓的和家墓被盗的都不知所措地呆看着对方。
寂影一行三人背后的王子微嗅出了空气的紧张,群体意识发作,在不知何故的情景下老老实实跟着一同紧张。
倘若这份紧张依次传递,所有人都楞住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大家一起发呆到天亮,晏京的这个忌日也许就平安过去了。但这一行人里的乖孩子毕竟只有王子微一个,非要点名,楚和再算一个。其余都是极具冒险精神的成年人。前方被挡住?——你这是在阻碍哥看好戏呢!
天底下没什么东西是好奇心打不破的。
在重重好奇心的驱使下,后方一个不知是头脑发热了还是胆量澎湃了的哥们儿挺身当了侦查员。很快,前方出现盗墓者的消息在后方阵营沸沸扬扬地传开了。
离现场仅三个背影之隔的王子微是这群人中最后得知事态的一个,这消息居然还是来自后方。
盗墓者!?此时此地,这是多么劲暴的一个话题!
有了话题不来点儿讨论不是中国人的习性,这种习性,任何场合都压不住。
下一个瞬间,夜晚的墓园热闹得像突然诈了尸。
盗墓这一行,本是集合了天时地利的安静,只要胆稍大点儿,无论是精神衰弱的,还是手脚残疾的,都能从事这行业。估计这业界的前后辈谁都没想到,人和这一脉上还能出现什么重大变故——今天这盗墓者也是衰得彻底,先是干了一出不赚钱的活,再被一群幽灵样的人吓得呆住,没反没抗,这群幽灵还自动诈了尸。这事要流传出去,这哥们儿也就没脸在这一行混了。
这位撬晏京墓的哥们儿也算有备而来,裹了一身轻巧的黑色斗篷,身形单薄,视觉效果很是清爽,让看见的人很想一探斗篷之下的那张脸。怎奈这席斗篷虽不具护身作用,护脸倒是相当到位——斗篷的帽子遮住了上半边脸,斗篷的领子遮住了下半边脸,露在外面的只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鼻子,鼻形很好看。
拿着盗墓工具的那双手……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白皙。若无视盗墓这一层身份,这家伙更像个迷路的魔法师,在月光下还算赏心悦目。
这一幕告诉大家一个真理,不管做哪一行,形象是相当重要的。若是一个脏兮兮的家伙在这儿撬墓,自然不会有人愿意欣赏,这样一来,估计他连发呆这点空闲时间的命都没有了。
身后炸开锅后,果鑫脸上亮出不耐烦的表情,其中一半的不耐烦是因为安静地欣赏被打断了。蓝晓表示这些人憋得太久了,怎么闹都还算在预料之内。
二人交流完毕后同时注意到——身旁那个叫寂影的哥们儿,就像魂魄出了窍,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那盗墓者也像被寂影的冷静冻住了一样,依然半蹲着不动。
就这么冷热各半球地又僵持了一会儿……
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冲出杂音重围,在一片混沌中划破了夜空:
“抓住哪个盗墓贼!”
继而,排山倒海的支持声纷纷响起。
盗墓者这时才想到要跑,手中的工具当啷落地,起身后发现逃跑线路只有一条——左右两旁是墓碑,跨不过;前方人一大群,冲不破——要逃只能向后方。
盗墓者一转身,人群一阵欢呼,期盼的镜头终于出现了!
后浪顿时沸腾着拍向前浪。果鑫缓冲不及,被人潮推得差点跌倒,蓝晓转身一把护住王子微,怕身后这群急着发泄的人一拥而上,踩死自己人就不好看了。王子微在蓝晓的拥抱中拼命寻找寂影,熙攘的人流中断断续续传来楚和喊停的声音。
果鑫站稳后看向盗墓者逃亡的方向——一个黑色的身影,不用说当然寂影——正朝向盗墓者疾追过去。
蓝晓和王子微也看见了寂影的去向:那盗墓的跑不掉了。
果鑫心想:没白发一天呆,关键时刻的表现还算正常。
后方假装岩浆,想要一拥而上的那群人,见有人真正卖力去追了,也驻足原地看起戏来。
虽然夜晚的可见度有限,几乎所有人都只看见一个寂影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但寂影会追上盗墓者这件事,几乎是没人怀疑的。
至于原因,论速度,寂影在BeePub无人能及;论信念,这个就不用说了。
众人纷纷感叹:那个倒霉哥们儿,没看看自己盗的是谁的墓啊……
寂影的速度,果鑫记得在大学的一次短跑考试中是百米十一秒六,排名全班第二,那时的寂影懒懒散散,不算巅峰状态。事隔这么多年,退步还是进步暂且不知,但据刚才的目测,要追上那个盗墓的,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至于追上以后……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寂影的战斗力大家都明白。
一群人中担心寂影的顿时只剩王子微。
蓝晓安慰王子微:别担心,你看,那个盗墓的本来手里有凶器,可以随便敲死我们中的一个,等我们收尸时再逃的。但他扔下凶器跑了,就没有危险了,像没了咀的蚊子一样,抓住就行了。
王子微觉得有理,轻轻点了点头。
后方,闲暇的众人又开始热烈讨论:寂影抓住盗墓贼后,那贼到底会是个什么下场?
关于此问题的抢答绚丽多彩。
果鑫提醒蓝晓:不用担心那个盗墓的么?
蓝晓:“等听到惨叫声后,再去救他。”
果鑫:“万一一个石头丢过去砸中后脑勺呢?”
蓝晓:“那也应该有一声呻吟,这附近没什么大的石头,大的就是墓碑,他拿不动。”
果鑫:“寂身上带有刀吗?”
蓝晓:“不知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果鑫:“万一寂身上有刀,把那家伙割喉了呢?”
蓝晓想了想说:“……还是去看看吧。”
果鑫和蓝晓随即准备动身。
正要助跑,王子微一步上前,挡在二人面前。
果鑫看看王子微,问:“你也想一起去。”
王子微低着头拼命摇头。
果鑫:“你不想去?”
王子微咬着牙继续摇头。
果鑫:“那你想干什么?”
蓝晓看看王子微,这家伙低着头,看不到表情。理论上,他才是最想追上去的人。
但为什么……
稳定了一会儿情绪——很短的一会儿,不算浪费时间——王子微轻声开了口:
“寂……他绝对不会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