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寂影一行四人到达目的地时,这一带除了月光已经没有任何光线,黑漆漆的天空下站着一群脸色比天更黑的人。因为这群人的脸色,果鑫在要不要停车这个问题上犹豫了一下。当然,最后还是停了。
据一路观察的结果,蓝晓不得不承认,今天的寂影,在历年来这一天中是最冷静的一次。也不知这哥们儿是白天睡了个大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路都没有发呆,眼神很是晶莹,从表情看,甚至像在思考。思考无论对于情感还是思想都是很好的一种疏导方式,只要会思考(注意,是思考,不是钻牛角尖),很多心结和疑虑就一点一点地解开、疏散了,从根本解决,不复发,无后遗症,比任何形式的发泄都来得有效。那些突然一下火山爆发的,要么是钻牛角尖给堵住的,要么就是发呆发懵的。
这样的寂影,让人安心得有些害怕。
寂影下车前先看了看时间,再舒服地伸个懒腰。果鑫连催寂影的心都省了,反正车下的一帮人已经被激怒到极限了,早晚个几分钟都构不成影响了。而且,不管再怎么怒,BeePub人的理性还是有保障的。至少在今天,不用担心这帮人会做出把寂影扒皮之类的举动,至于明天……那就不好说了。
寂影下车后十分神清气爽,没有遥望之类的举动,径直超墓园方向走去。果鑫和蓝晓紧随其后。王子微追得更紧一点,力求和寂影的距离不超过半步。四人目标不但明确而且一致,经过杀气腾腾的人群时,这些明天可能就是杀手的人们为他们让出一条路。这条路让得自觉、无声,此前凝重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像幽灵一样轻。这种完全忽视自我情感的行为,表达了对逝者的尊敬,以及对怀念逝者的人的尊敬。
穿越时,蓝晓对沧桑版的楚和点头示了一下意,楚和回了一个点头。两点一线一个眼神交汇,让楚和感觉轻松了不少,一天的疲乏都打包在这个眼神里交代出去了。忘记苦难往往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一直等待的来了,等待过程中的辛苦也就随风消散了。
天很黑,路很黑,路的前方很黑,路两旁的景色也很黑,暂时没人有闲心去考虑路的后方是不是也一样很黑。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在阶梯教室造型的墓园里走着。引航的是寂影,几乎并排的位置是花童一样的王子微,果鑫和蓝晓两翼护航,然后是楚和及BeePub的弟兄们。要是换在白天再加点炮仗什么的,就是一支迎亲队伍了。除了电影里拜祭黑帮老大有这规模,平民百姓间是很少出现这么一大票人来祭拜一个坟的。
楚和突然意识到寂影拖到这么晚才来是对的——只有在这样深邃的夜色下,才不会有任何人指指点点,以各种版本猜测埋着的这个人生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晏京生前是个爱干净的人,从自身到名声。爱着他的人们,都希望他逝后也能一样的干净。无论是那块墓碑,还是那个名字,还是残留在众人心底的思念……这些细节,寂影处理得非常好。
寂影的步伐很轻,轻到在这样寂静的夜里都听不见声音,不必担心干扰了谁的安眠息。受领队的影响,后面的一群人都走得不带声音。要做到这点实在太不容易了。万一遇上哪个同样这么晚才来上坟的,看见这一幕,肯定以为是撞上百鬼夜行了。
王子微走了很久才勉强适应眼前的黑暗,视野扩展了大约二米,看得见离自己最近的墓碑的形状。至于碑上的字,就只能考古了。看着寂影从容地穿过一个个墓碑,走得不带一点儿犹豫,而后方的一群人同样不带犹豫地跟着,王子微心想:寂影一定是非常熟悉此行的目的地。
不知是什么原因,本来普爱到能抚摸地球的月光,在这一带就像被什么吸收了一样。除了抬头能看到个月亮的形状,空气中找不到一丝一缕的银白。不过,就算没有月光,王子微也有把握不跟丢寂影。人相处久了就有一种感觉,类似磁铁,一定范围内可以相互吸引,如果同在一间房内,不用看都知道对方在哪个方位。形成这种磁力不一定非得是爱情,熟悉了就行,当然,如果是爱情,磁场的范围会更强大一些。例如王子微每天就算睡着了也知道寂影是什么时候走到家门口的。
何况是……至今仍牢牢系住寂影的心的晏京呢?
王子微正想着,寂影突然停下脚步,轻声说:“走错了。”
群体哑然。
科学上好像有这么一条,当超出两块以上的磁铁放在一起时,磁场就会混乱了。
一群人在狭窄的青砖路上艰难地调了个头。转个身本来没什么困难,但要把变成龙尾的寂影无声地挪到龙头去,队形还不能乱,免得丢一个还得倒回来找,这就大幅增加难度了。好在这个时候的所有人都宣告认命,向同一件事认命就很容易衍生出默契,大家齐心协力,很快就成功完成了这一翻身。
走了一段回头路后换了条路,顺着一条斜坡向上走了一阵,寂影的速度慢了下来。直觉告诉王子微:目的地到了。
王子微突然开始紧张。
不管什么年代的男人,为了心爱的人去向情敌宣战时,都会紧张一阵。这是正常现象,并不丢脸。男人只要踏出了这一步,就已经是个真男人了。真正丢男人脸的是那些打着不屑的幌子,连面对情敌的勇气都没有的人。
美好的东西不止一个人渴望拥有,敢于挑战的爱情才真精彩!
在这样一片比寂静岭还要寂静的墓群中,心跳的声音是藏不住的。王子微拼命警告自己的心脏跳慢一点,结果警告出一个反效果——那颗心每一秒都比上一秒跳得更快。王子微察觉到自己在紧张,那份紧张顿时像遇见了伯乐,肆虐得一发不可收拾。起初,王子微还只是耳边充满了自己心跳的“咚咚”声,继而变成幻听,成了一种石头撞击的声音,还越来越清晰。一瞬间,王子微连自己到底是不是人类这件事都不知道了。
迷失了大概一分钟左右,王子微骤然惊醒,想想自己虽然是陪同寂影来见旧情人的,但连脸都看不到一个,也不用说话,更不用决斗。这一路来看见的墓碑是什么样,如今的晏京就是什么样。这么一想,王子微又突然冷静下来。
再想想刚才的行为,对晏京实在是太失礼了……哥们儿,不,前辈,对不起。
等到呼吸心跳一齐平息后,王子微调整一下思绪,觉得脑电波是平稳了,但幻听似乎还没消失,那种像是撞击石头的怪音仍在继续。
再平静,再听……还在继续。
再听……
那确实是某种坚硬的东西与石头的撞击声,很清脆,有节奏,铿锵有力。每一声与每个下一声之间都隔着放得下一段犹豫的间隙,神秘味极浓,在这样的夜里……实在有点诡异。
好不容易赶走的紧张情绪被全数吓了回来,王子微只觉得像有什么东西骑在脖子上,被压得抬不起头。这会儿要是谁说前面有一群恶魔在举行仪式,王子微肯定不会怀疑。
领头的寂影此时已停下脚步。
一队人马应声停下,动作很一致,唯有果鑫和蓝晓向前多跨了一步。
二人多跨的这一步刚好把王子微挡在身后,顺带遮住了王子微想看又不敢看的视线。
现在的时间是晚九点三十分,在这一片荒凉又称得上人口密集的土地上,BeePub全员团结一致地站着。队伍最前方,果鑫寂影蓝晓并排而立,后方是楚和等人外加来自这些人的沉重呼吸声。王子微的位置处于夹心饼干里的奶油,不见天日但很安全。
在这种时候,BeePub三位天王的气势就一览无遗了。楚和一点也不怀疑,即使前方真出现恶魔,这三人也会用生命来保护后方的兄弟的。
后方开始议论纷纷:从没发现这三人是如此高大,把前方挡了个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杂言碎语一响起,敲击石头的声音骤然停止。
王子微清晰感觉到,左前方,一个背影之隔的果鑫紧紧握起了拳头。
右前方的蓝晓也似乎有了点什么动作。
而正前方的寂影……依然,静静地站着,从呼吸到心跳都淡定自若。
其实这一刻,寂影有一个扬眉的动作,只是后方的人看不见而已。
眼前的景象是……
前方,那个熟悉的位置,众人此行的目的地……
晏京的墓碑前……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大小判断,应该是人——拿着不知什么东西,恐怖片一样地撬着晏京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