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州市市委市政府都在国苑区,和琼大这样郊区一样的位置不同,那片地方是整个琼州市最繁华的地段,不说别的,只看大大小小的衙门挤破头似地往那边抢,就知道那片有多繁荣了。
城建局属于真正有油水的部门,当然不可能低调地选择一处偏僻的地方开府建衙,从琼大坐车二十分钟越过小岛和整个琼海岛的划分小河,往国苑区中心再倒车走十几分钟,一下车就看见金碧辉煌的醒目横额大字,正是城建局的所在。
乔南松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望了望宽阔的城建局大门,看没有人站岗,整理了一下想好的词语大步跨了进去。
刚踏进内外分界线,传达室的胖老头将头从玻璃窗里钻出来吼道:“站住!干什么的?”
乔南松感觉自己就像上访的群众一样被这老头对待了,举了举手里的牛皮纸信封,道:“昨晚有几个朋友跟我们领导聚会,临走的时候落下一封信,趁着下午没啥忙的,领导就让我给送过来。”
老头将信将疑盯着乔南松打量了半天,虽然觉着这个小年轻有些面嫩,但看他不慌不忙的样子,恐怕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举动,于是伸手道:“信拿来给我看看。”
乔南松大大方方地递了过去,老头翻来覆去找了下封口,发现糊得严严实实的,他也不敢拆开,上面又没有署名,只有一个鲜艳的公章盖在上面。
“琼大的?”老头哼哼唧唧先嘲笑一般抠了抠鼻翼,不屑地扔给乔南松,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是给谁的?让他自己下来拿。”
乔南松想了想,大声道:“这样不好吧?大爷,人家信上都没签名,里面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现在建设局和琼大不是正闹别扭呢么,这东西可能没什么,但是要给人看见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头来找的还是我的麻烦。要不这样吧,我把这封信放你这儿,你在小黑板上通知一下,是谁的到后来他自己会来取,也省得被别人说我没事找事给人家添麻烦。”
老头愣了愣,也想道:“对啊,这玩意儿或许没啥,但当官的那些人,哪个不是希望找点事情把别人整倒他自己上去的?这可太烫手了,这小子也不像撒谎的,让他自己送上去就行了,别到头来连累了我。”
于是不耐烦挥手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懒,送佛还送到西呢,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办,赶紧的,别在门口?嗦。”
等乔南松再三推让甚至做出要走的样子,老头怒道:“哪个单位的?完了得给你们领导写个信,年纪轻轻就学了一身官僚毛病,派你来就是为了锻炼你,婆婆妈妈的像什么话?!”
乔南松梗着脖子也冷笑道:“我尊您年纪大了才叫一声大爷,这事儿不管我们的事情,你建设局和琼大的那摊子烂事,里面有什么猫腻咱们就不说了。怎么,现在想把我们单位名字套出来,等你们扯皮扯不下去的时候拿我们说事?这信我还不送了,您看见没?对门那边小巷子里有几个小报社,我要把这玩意儿送到他们那边,保准第一个倒霉的是您老人家,你信不信?”
老头慌了神,他在建设局看门这么多年,啥龌龊事儿没见过。看这小子蛮横的样子,只怕来头也不比建设局低,这种愣头青只管一时痛快,他要把这封信交给小报社,如果信封里是关于琼大和建设局某位领导的私密来往的东西,事发之后查起来,他这个看门的第一时间要倒霉。
于是赔上笑脸好一顿哄,最后道:“你这小同志,能给领导跑腿办事,前途肯定是明亮的,跟我个半截身子进土的糟老头计较些什么。快进去,以后常来,就当没事来串门子,说不定哪天你发达了,想起我刚才恨铁不成钢的话,还会觉着有点道理呢。”
乔南松摸了摸鼻子,意犹不平道:“你这老人家,好好的一回事,偏要想那么多弯弯绕。我也是想给自己闯前途的人,能拿自己的将来跑建设局开玩笑么?”
老头赔笑道:“你是不知道,现在这社会,咱们这个衙门惹到方方面面的人太多了,有些人就爱走极端,我也得为咱们政府的安全着想,你别往心里去啊。”
乔南松这才心平气和下来,从兜里摸出一包刚开封的精品黄鹤楼,顺手扔在老头的桌子上,道:“领导催得急,出门也没带好烟,留着抽吧。”
老头一看,里面也就抽掉了一两根,褶脸灿烂喷着积蓄了大半辈子烟卷的气息恭维道:“哎呀,一看就是大部门出来的,这种烟,也就咱局里的领导心情好的时候才给我一包,值不少钱了。”
乔南松微微一笑,摇摇手示意老头别跟着他去办公楼里,低声道:“你这一碗饭吃得不容易,有些事情就别掺和进去了,这是他们领导之间的事情,你这跟着一走,要是趁机溜进来被你们领导发现,那可不好的很。”
老头一惊急忙停下脚步,连连笑道:“对对对,你要找谁,就在一楼大厅里有每个在职人员的办公室鸟瞰图,顺着楼梯找上去就行了。”
乔南松点点头,转身就往二楼走,老头心里更踏实,暗道:“这小子显然是对收信人很熟悉的,还好我老头子不笨,要真给赶出去,这破事可就落在我手里了。”
按照老头的理解,如果乔南松把信封留在他那里,他也不敢把这封信给藏匿了。如果要送到收信人手里,人家问起谁送来的,为什么没亲手送上来,他老人家拿什么交代?
在这所办公楼里上班的,绝大部分人可以挥挥手就让老头让出门房这个位置,他也不敢拿自己的饭碗去开玩笑。
越是谨慎的人,在思维惯性之下就越是容易出错。考虑的方方面面太多了,自己必然会对自己妥协。
一直沿着楼梯爬到三楼,乔南松拍了拍胸口,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些个衙门的门,真的不好进呢。
要不是他用了两天想出这个办法,还真不大可能从那老头手心里逃进来。
通过建设局对面小商店的几个无聊妇女,乔南松得知这个看门老头具有代表性的几件小事,然后判断出这个人有欺软怕硬、狐假虎威和贪小便宜的性子,于是决定不怕他、诈他,最后再给他点小便宜。
因为处在国苑区,原本琼大的扩建用地应该向国苑区城建局申请。但当时琼大绕过了区城建局而和市城建局直接联系,所以现在一看一个院里上班的市城建局准备黄了这次审批,区局也一推二三五,最终,这块死结又回到琼大和琼州市城建局的中间。
来之前乔南松认真查询过城建局的构成,老干部处一类的乔南松先没多去考虑,在他看来,这件事或许已经涉及到城建局的上级领导部门,上级领导部门的领导部门。所以,要让城建局在琼大建设土地的使用上面松口,最好是找一把手。但他去找人家一把手,人家也不认识他是谁啊,所以,乔南松觉着,他得主要从办公室和工程建设处着手先了解这件事情的内幕。
“你找谁?”乔南松在走廊上放轻脚步走了一圈,发现半掩的门缝内,每一个正在办公的人员都显出很认真的样子,满面严肃,走动也轻巧而急促。正上到六楼四下张望找办公室的牌子,楼下上来一个年轻的男人沉声问道。
乔南松左右看了看,除了背着手站在满墙壁规矩制度前面似乎饶有兴致观看文字的一个女人背影,这里就他一个人了,于是笑着道:“想创点业,在土地审批上需要来上报资料,您是?”
那男子瞟了一眼那个背影,皱着眉头鼻子里哼出一股气来:“办事的?”
乔南松微微弯着腰,虽然不习惯,但还得忍着,赔笑道:“对,现在找工作不好找,就想试试创业,这是报表和资料……”
说着,把手里那个装着一堆废纸的牛皮纸袋递了上去。
男子不耐烦道:“就你这智商还创业?知不知道六楼是领导们办公的地方?这里需要清静,谁让你进来的?出去,有事明天来找综合处,别打扰领导们办公。”
乔南松脖子都红了,争辩道:“你这同志,怎么说话呢?政府不是鼓励创业么,我给你看看,银行的贷款审批都给我了,你们这里怎么比银行还难说话啊。”
说完,又指了指那背影,道:“你看,人家比我先来,这么多会了还没办妥,她不也在这里等办公室开门么。”
那男子冷笑道:“嫌说话不好听?那就别听,你出去不出去?不出去我叫人来了啊。”
乔南松正和这人推推搡搡的,那背影说话了:“小刘,让你把监察室的资料送过去,事情办好了没?”
乔南松心里一跳,这声音很有味道,不急不缓中带着糖果般的甜糯,又似乎是熟透了的西瓜那种沙瓤的感觉,很是成熟。
于是回头一看,竟是一个极美的女人,三十来岁年纪,或许办公楼里空调林立,她竟穿着黑色的制服,西裤半袖,微微卷曲的波浪发,脸蛋微显丰满,将原本有点大的嘴反而衬托得极是性感。
那男子瞪了乔南松一眼,弓着腰远远站着,笑道:“已经送过去了,是周副局长接的。其实要我说,您明儿起就是咱们局的常局了,监察室的那摊子事情,也不用事无巨细都这么仔细过问。”
女人淡淡道:“那你去忙吧,这位同志我来接待,你的服务态度得改一改,一楼大厅里的标语怎么写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你可没做到全心全意呢。”
小刘额头上见了汗珠,连忙唯唯诺诺地应着,倒退着飞快下楼去了,那女人最后还不忘提醒道:“称呼的问题,别乱了套,我是监察室的负责人,还没有走到局领导的岗位上,你得注意了。”
乔南松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已经是城建局的高层领导了,于是连忙道歉道:“那个,不好意思啊,我这人见识少,嘴笨,脑子也不灵光,刚才把您也当来办事的人了。”
女人扑哧一笑,若有所思反问道:“见识少?嘴笨?脑子也不灵光?你这个小朋友哪,号称建设局外相的看门老头都被你忽悠得晕头转向的,这会儿倒装模作样起来了。”
乔南松目瞪口呆,女人指了指窗户,乔南松探头探蹩过去一瞧,楼下的一切都尽收眼底,这女人,恐怕是因为心里有事或者无聊在走廊上远眺,把他刚才的那番举动都看在眼里。
只不过,能猜到他是骗进来的,倒也是很聪明的人。
这年头,越美丽的女人越聪明,一个个都跟张无忌他妈似的。
女人在前面带路,乔南松在后面跟着,只听她笑问道:“你应该是学生吧?我叫常茹,经常的常,草字头下面如果的那个茹,你叫什么?还是学生吧?”
乔南松犹豫了一下,在女人推开的楼梯拐角处的那扇实木门扉口有点感慨,第一道门算是进了,这第二道门里的风景,是不是跟那位小刘同志的脸一样,接下来会很难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