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茹的办公室，让乔南松又是一阵目瞪口呆，他见过的官员办公室，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乡长，里面也极尽布置之能事，首先，对门墙上必然要悬挂一幅或者意境开阔或者威风凛凛的大图。然后，办公桌上一定要摆满公文和书籍，办公椅后面必须有鲜艳的国旗。最后，会客的沙发方正严直，一定要微微倾泻一点角度。

但常茹的办公室，这些东西很少见到。只见她桌子上电脑两旁是两盆毛茸茸的仙人球，简单的一个笔筒，侧面是一对亲嘴的陶瓷娃娃。

办公椅后面就是落地窗，明黄的窗帘绾出两朵花瓣，些微阳光透过玻璃洒将进来，将围成一圈的粗布沙发和微粉的花瓶反耀出女人皮肤般的光泽。

这是办公室？乔南松觉着，似乎自己来到的是一个女人的闺房。

但旋即他心里就有一个认定，这个女人来头不小，最起码城建局的几个领导至少表面上不敢为难她。要不然，办公室的布置不可能顺着她的意思来。

“坐吧，只有可乐，要多少？”常茹捏起遥控板把空调又开大了一些，指了指沙发随意说道。

乔南松干咳两声，这话问的，要多少……

“那个，领导同志，这个，这是你的办公室？”乔南松觉着，与其让她循着自己到处都是的破绽问下来，不如自己扯些话题跟她聊聊。

但心里又是一动，这房间里的温度本来就很低了，已经接近有点冷的地步，这个常茹竟然还嫌热，她心里的事情，应该是跟升职有关系了。

刚才她和那个小刘的谈话，隐隐有一点讯息透出。

今天城建局的领导们都不在，应该是去开会了。然后，很可能有一位领导要退下或者调走，常茹正在跟人竞争局领导，以她不怕别人怎么说顺着自己的意思布置办公室的行为，乔南松判断地出来，这一次的竞争常茹对自己的优势或者说背景很是担忧。

常茹一笑，丢了一罐可乐过来，坐在乔南松对面狠狠灌了一口，很惬意地道：“是啊，现在办公人性化了么，我这么安排适合自己的办公室，和领导们安排适合他们的办公室没有什么区别，性质都是一样的。”

乔南松摸摸鼻尖，他不太喜欢这种碳酸类的饮料，倒是冰冻的矿泉水更合他的口味。

常茹又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机，短吁一口气扔在旁边，笑吟吟打量起乔南松来：“你还没自我介绍呢，说说看，要申请哪里的土地？看你的年纪，应该是刚毕业没多久出来创业的学生吧？政策上对你们很照顾，一般只要不违背既定利用资源的申请都会通过。”

乔南松笑了笑，他没设想过这种情况的发生，有点不知道从哪里扯起，就先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我叫乔南松，严格来说还是学生，琼大的。”

常茹讶然道：“还没毕业？”于是倒有点欣赏的样子了，坐近了一些，伸出白嫩的手道，“把你的资料先给我看看，监察室虽然不管审批的事情，但只要不违反土地利用条例，我倒是能帮你省点时间。”

乔南松笑道：“不急，我申请的，是琼大也在申请扩建学校的那块土地！”

常茹一口可乐没喷出来，扯过纸巾急忙擦了擦嘴角，睁大眼睛低呼道：“你这个学生，跟我开玩笑是不是？没见过跟自己的学校争夺土地利用权的学生，这事儿没得说，要创业，先准备好资金，然后再去考察别的土地吧。”

乔南松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去嗫嚅道：“我听说，城建局不是驳回了琼大对那片土地的申请么。那么大一片土地，琼大是准备建热带农业实验基地的，我也没那么多资金吞下去，就三两亩的地方，也不影响学校的建设。”

常茹看不见他的眼睛，听他声音，认为他是被自己吓住了，想了想换了一种口气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也没想真的利用这块土地做什么事情，琼海人赖以发财的手段，最主要的就是炒地，我也想试试。我觉着，那片土地最终还是要学校掏钱给人的，我也没想狮子大开口，能赚点将来毕业出来做创业启动金的钱就行了。”

常茹冷眼看着他，又伸手道：“把户口本和银行开的流动资金以及不动资金证明书拿给我看看。”

乔南松哪里有那些东西，摇摇头道：“都没有。”

常茹气极而笑，白嫩的手指点着乔南松道：“你说你……这是开什么玩笑？同学，生意场上是有空手套白狼的事情发生，但对一个前途广阔的大学生来说，这就等于拿自己跟命运赌博。你还年轻，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时间更能给人优势？回去吧，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你没说过，我也没听过，以后别再异想天开了。”

乔南松判定，这个女人跟官场上的人很不相同。她还没有那种当官的秉性，心肠也不错。

于是坦然道：“其实，我说的申请土地一事纯属杜撰，我来城建局，是为一件事。”

嫦常茹不当他有什么正事，心里想着这次心乱之下随便抓个人来解闷算是白耽误功夫了，赶紧把他打发走最好，也就没再有解闷的心思，随意道：“什么？”

说着，她起身向办公桌走过去，看样子是要去抓桌上的电话。

“琼大扩建的那块土地！”乔南松沉声道。

常茹腿一软，胳膊肘正撞在桌子上，眼看就要撞到那一对亲嘴瓷娃娃上，急忙收手的时候，又撞翻了旁边的一副小相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幸亏没有镶嵌玻璃，要不然定然落地开花。

“你这个同学又毛病是不？赶紧走，不然我叫警卫上来带人了。”常茹怒极，一拍桌角喝道。

乔南松走过去捡起相框，里面是常茹和别人的合影。一身白裙的常茹，长发束起明艳如春，跟一位浓眉大眼皮肤健康的年轻军官紧贴着脸，很是恩爱的样子。

“你老公？”乔南松将相框端端正正摆回原来的位置，笑了笑问道。

常茹没好气道：“个人**，拒绝回答。”

乔南松大感好奇，觉着自己可以赌一赌，赌常茹不是传说中的官场人类。

“这么说吧，我在学校遇到了点麻烦，想出了一个解决麻烦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琼大拿不下这块土地进而会影响明年三月份琼大升格的机会这件事上动点想法。”常茹抓起电话正要叫人，乔南松已坦然说道，“建设局这样的政府部门，我无权无势走正常途径根本没有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我就想剑走偏锋试试。”

常茹一愣，手忙脚乱摁断了电话，走过去绕着乔南松转了两圈，撇着嘴道：“编，继续给我编，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学生还有什么故事要跟我讲的，反正现在也没事，就当听你讲故事打发时间咯。”

乔南松摊摊手：“如果不信，我也没办法。”

常茹哼道：“不说这件事你有没有那个能力去插手，就是有人在背后帮你，以你学生的身份就能掺和到连你们校长也没办法的事情里面么？”

乔南松认真道：“做得到做不到是一回事，想做不想做又是一回事，我也知道这件事很难，对我这种既没钱又没家庭背景的穷学生来说，更是难上加难，但我想试试。”

“为什么？你还有别的路可以走，相信以你的胆量，学生里面没有人能让你这么冲动。对于老师甚至校领导，你只需要认个错，退一步就行了。”常茹修眉一拧，赶到有点意思了。

乔南松叹道：“在这个社会上，你们是棋盘里的将帅相士，有背景的学生是车马炮，我这种学生，只是一个小卒。棋盘之上，你可见有小卒能够后退的？更何况，我们这些小卒的一辈子，除了冲锋再冲锋，不能回头。一旦回头，那就被驱逐出棋盘了。”

常茹好像被触动了什么心思，呆呆半晌没说话，乔南松喝完可乐将罐子往垃圾桶里丢才惊醒了她，走到冰箱前再拎了两罐出来，亲自打开一罐递给乔南松，喟叹劝道：“傻小子，这话说的。好吧，我承认被你说动了，但那片土地的事情，我们插不上手。”

“我们？”

“对，是你和我的我们。”常茹用右手摩挲着额头，缓缓道，“那块土地，牵涉到的方方面面太多了，按说琼大虽然是教育部管的，但也是我们琼海省唯一的重点大学，它的建设，也是我们琼海省的一件大事，从省委到我们小小的建设局，在这件事情上原本应该大力支持。但国苑区尤其琼大周围这几年的不断扩建，已经引入了太多的利益关系，那片土地如今关系的不仅仅是琼大和琼海省教育发展的问题，更是关系到教育的长远利益和一部分人既得利益的冲突。”

乔南松点了点头，来之前他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从常茹嘴里得到确认，他才敢确定有这么回事。

常茹倒是对他刮目相看，从骗进门的小手段，到一波三折的峰回路转，如今他一个没有背景的学生却能想到一块土地引起的利益冲突，这就很不简单了。

饶有兴趣看了看侧耳认真倾听的乔南松，常茹又道：“如今的琼海领导班子，由于年前才调整不久，领导们不愿意看到辖下的既得利益集团在今年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他们选择了对以琼大扩建用地利益拥有者为代表的本地利益集团妥协。作为省级领导们眼皮子底下的琼州市领导，当然心领神会不敢怠慢，于是琼大那边的恶人，就由我们城建局来做。现在你明白了么？”

乔南松当然明白了，但他不明白常茹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放心地说出这些内幕，于是问道：“常姐，我跟你是初次见面，你为什么会对我说这些？你就不怕我出去之后大嘴乱嚷，把你给套了进去？”

常茹不以为然道：“你这个学生太聪明了，只要跟人一打交道，别人就会对你的聪明刮目相看。你要是说这些话是我说的，我也不会否认，等听你说话的那些人渐渐察觉出你对社会尤其官场的敏感之后，我反而会得到很多。”

“至于说为什么会对你说，”常茹笑吟吟道，“你不仅聪明，还很上进，很努力。对上进努力的人，我很乐意为他们提供与他们的智商对等的信息，因为这对我来说没有害处。没有害处的事情，会让我心情不错，我为什么不做呢？！”

乔南松有些赧然，他小看这个女人了，这是对他自己的侮辱。

“所以说是我们俩的我们，在这件事情上根本插不上手。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因为权力不在我们手上，而掌权的人很明智，他们知道该动手的时候。”常茹最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