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周德发没有自己的理想，乔南松不会确认自己会去帮他牵线，在这个世界上，要找到一个年逾不惑还坚持自己理想的人，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当理想逐渐从人们的灵魂深处消失，当在这样的人群中忽然发现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一群人在坚持自己的理想，那该是多么让人感动的发现。

有理想而坚持理想的人，如果彼此不去互相扶持，那还能依靠什么呢？

那么，周德发的理想是什么呢？

乔南松暂时还不明确，但他敢肯定，周德发一定有自己的理想。不管这个理想是可笑的，卑微的，贪婪的，抑或黑暗的。

假如他没有理想，以他的聪明和对社会信息的把握，加上武立国这样聪明灵秀的女人在旁边辅助，乔南松相信他会走出一条更轻松也不会有前途之虞的道路来。

因为他在坚持，所以他有理想。

因为他有理想，所以他不会放弃。

因此，周德发在探路，探过了路，他毅然踏上这条坎坷崎岖的小径。

华夏的国情就是如此，杨峰那样的人想约周德发而不能，看起来周德发是很成功了。但面对实际的掌权者，他连乔南松这样一个自己都没有把握能牵线的机会都不放过。

有了菜炒糊的事情，一顿算是寻常的家常便饭便少了很多拘谨，至少周德发很明显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深了很多的眼角皱纹少了几道。

这次周德发没有拿酒出来，去冰箱拿了一瓶饮料向乔南松笑道：“家里没人喝红酒，就没准备那个，喝点饮料就成。”

上次吃饭，乔南松不动声色几瓶啤酒下肚，这让周德发觉着每次都请人家喝酒也不好，这次索性不提酒的事情，吃完饭还有事情要说呢，让去乔南松觉着自己又图谋把人家灌醉只能适得其反。

乔南松放下筷子笑道：“我是最讨厌喝红酒的，酸味冲天。有喜庆的事情就喝点白酒，天热了喝点啤酒，那玩意儿纯粹没什么用场，就是给爱装身份的人充门面的。”

武立国嗔怪瞪了周德发一眼，看乔南松径自去盛饭，眼睛里闪过一阵喜悦，道：“你这个人就是粗心，幸亏小乔不爱喝那个，说让你早点准备好，你不喜欢！你不喜欢的事情还多呢，难道都要勉强别人顺着你？”

乔南松眨眨眼睛，周德发看来的确是很焦急了，先是小舅子，然后再摆个爱莲说，现在老婆帮忙递话，反正也不急，且看他最后还有什么招式。

常信青的麾下，肯定不会缺少冲锋陷阵的人才，他能从基层小干部一步一步攀升到如今的地位，若没有过人的网罗功夫，纵然贵为琼海第三把手，也不见得能有赫赫的权势。

同样的，他也不会缺少懂经济的部下。国家如今以经济建设作为治国总体方略，学经济搞经济的人，政府部门也拥有最多。常信青位高权重，他不愁没有投向自己的经济人才。

因此周德发并没有让常信青足够动心的优势。纵然琼海的掌权者和暴发户团体矛盾已不可调和，双方都想在对方的阵营里拥有自己的人，周德发如今决意退出暴发户集团，他也与此同时失去了这点仅有的资格。

最后，周德发既不能作为冲阵先锋，也不是太懂经济建设，更没有替常信青办事的身份，他唯一可以让常信青给个机会的依仗，就是自己懂琼海暴发户，懂琼海如今的经济形势。

但常信青也不会太注意这一点，他拥有自己的头脑。乔南松这样可以凭借一点记忆大略猜测到现在琼海局势的人，加上身份和年龄的优势，常信青有点意动但没有心动，周德发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不及乔南松的很多，加上如今琼海的政治经济双方斗争并没有彻底撕破脸皮，常信青还要考虑那群暴发户的心思，所以他不可能给周德发一个明确的身份让他为自己办事。

吃完饭之后，乔南松捧着热气袅袅的茶和周德发坐在沙发上，武大伟帮姐姐去收拾厨房了。

“周老板，你在旅游经济这块，有没有涉及？”乔南松揉了揉沉甸甸的眉心，对周德发热切的目光视而不见忽然这样问道。

周德发一愣，犹豫了一下咬咬牙道：“实不相瞒，几年前就想着找个退路，这块的确有点涉猎，但不多。”

乔南松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杯，问道：“那你怎么看这块？”

周德发想了良久，道：“现在的旅游，所托非人。”

然后不等乔南松再问，他起身去卧室里取了一摞白纸，上面贴着许多照片，密密麻麻用蝇头小字标注着太多信息：“老弟你看，这是从琼州市到琼海各市县再到琼海旅游这方面地官老爷们。咱琼海，原本没有经济底子，国家号召开发旅游岛绿色环保岛的文件下发之后，本地仅有的一点工业也被清理一空。现在的琼海，经济就靠三样，一是热带农业尤其反季节蔬菜这块。第二，旅游，这是新兴的产业，目前利润两极化，绝大部分潜力仍未开发出来。第三你知道，就我的老一行，地皮。”

乔南松拿起那摞白纸翻看了半天，叹道：“你可真够细心的，从省委分管旅游的领导到小小偏远县的旅游局，这都一网打尽了啊。”

周德发笑笑，指着第一页上颇是年轻的一人道：“他叫胡爱民，省旅游局在他手上，这个人是常信青一手提拔起来的，年龄上也有优势，干劲足，有野心，但疑心重，最近经常往京城跑。”

乔南松一愣，恍然大悟，原来常信青宁可压着女儿进步的脚步也要让她转行，根子居然在这儿呢。

看来这个胡爱民和是个消息灵通的人，他也感觉到最近几年虽然琼海的政治经济双方剑拔弩张，但最后的决战却是琼海本土力量和外来金融力量的事情。唔，以他副部级的身份，在京城也算能有点作为，常信青养了一头虎，到头来这头虎回过头要来折腾他呢。

周德发说道：“这个胡爱民，自上台以来对琼海的旅游经济提出三个不准，不准步子迈地过大，开发速度不准太慢，下属各市县旅游局不准擅自拉拢投资。这个人吧，帮常信青做事的时候很绝，反叛也很绝，算是个有魄力的家伙。”

乔南松蓦然感觉轻松了下来，周德发是个眼光极狠行事极准决断极毒的人，他早有准备，自己所要做的，就是和常茹甚至常信青阐述一下这边的情况罢了。周德发以后的发展还是琼海经济这块，他可以在常信青为常茹铺开来的这条大路上做到推动器的作用，相信面对外来金融压力之下的常信青也不会不着急。

这样的话，两厢完全可以一拍即合，周德发这样一个人在旅游上投资的话，常茹可以凭着自己的优势拿下这块政绩，而扶持周德发坐上经济快车，常信青在琼海经济这块也就多了一个莫大的帮手。

而周德发所求的，不过是在他从地皮商人到新兴经济本地领头人的转身过程中常信青给他一个身份，这样的交易有点风险，但政治上成熟的常信青有的是办法。

看来，自己还真就是个牵线人的角色。

乔南松摇摇头苦笑一声，说实话，白身给他的便利是不小，但凡事不能掌握的感觉很让他不舒服。

周德发见他摇头，心里蓦地一沉，以为他又想到什么了，想了想自己最大的底牌已经交代了，也不必再提心吊胆，便问道：“怎么，老弟以为这条路行不通？”

乔南松笑道：“不是，我是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有点尴尬，说实话，我最看好的琼海经济就旅游这块，这个方面，大有可为。”

周德发做出请教的手势，乔南松道：“地皮买卖，暂且不提这样一个旅游岛会有多少中等收入的人来定居――你得承认，咱们国家的地产行业，最大的贡献人就是低中层收入者――土地本来就是国家明令属于共有财产的，这样的生意对政治政策的依赖性太大，注定没有多大的前途。农业这方面，国营农场的竞争力太强，况且私人经营只有联营各地小农户一条路可走，这样松散的联盟形势，以及土地的种植适应状况，决定这方面只能小打小闹而已。纵然规模做大，引起国营农场的集体反弹，所谓经济也不过是一场泡沫，和地产业没有多大区别。最后就是这旅游业了，琼海国际旅游岛的定位，以及国家战略位置的天然优势，决定在大的政策方面这块不会有后顾之忧。旅游，要的是人。你本人是本地人，将来要用的人也大部分是本地人，所以只要经营得当，认为因素造成垮台的几率很小。然后，作为本地新兴产业，旅游既符合国家文件的题中之义，又符合绿色环保的世界主题。这样的经济形势是何当今世界的经济主题相适应的。怎样做生意，你周老板懂的比我多的多，我就毋庸赘言了。在这块做大之后，可以扩展的行业也多，生意不是一个人能做得完的，依附在你产业之下的利益链条有多大？牵涉利益足够多，你的底气就越足，这样的买卖，一万个划得来。”

周德发叹道：“老弟，干脆你毕业之后来做这块吧，我出钱你出力。”

乔南松笑道：“我也就纸上谈兵，实际操作就一赵括。”

周德发摇头道：“这个社会就要你这种人，懂基础，知道目标，这是治人的人。做具体事情有的是人手，最稀罕的就是你这眼光。”

乔南松不置可否，周德发又叹道：“只是可惜啊，我现在从地皮这块退出了，可利用的资源也没有多少，要在旅游业方面有所作为，也算是白手起家了，时不我待哪。”

乔南松睨目瞟了他一眼，哂然一笑摸出电话给常茹拨了过去。

常茹似乎不在本地，电话响了三次才接通，乔南松笑道：“常姐，难不成跟老公过二人世界呢？”

常茹啐道：“坏东西，满肚子龌龊――咦，你怎么知道我没在琼州？”

乔南松撇撇嘴：“现在这个关头上，你要能待在城建局看别人眼色才怪。”

常茹哼道：“算你的吧，你这家伙，这么久了也不跟你姐联系，是不是不把你哥们那事情放在心上啊？”

乔南松一喜，知道钱扬的事情百分之九十九成了，于是恭维道：“瞧你说的，你答应了的事情，我还能不放心？实话说吧，我那哥们都准备好一顿饭了，我看这事儿百分百成了。”

常茹心里受用，也就不再追究，周德发翘了根大拇指，这小年轻说话很有水平，明明是恭维，也能让人这么受用。

“怎么，要请客恭喜姐姐被踢出城建局啊？现在在哪？”常茹低声跟旁边的人嘀咕两声，乔南松听得出来很亲昵，便知电话旁边是常茹老公，那个照片上见过的浓眉大眼的军官了。

乔南松脸色一整，瞄了一眼洗完锅出来和周德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武家姐弟，淡淡道：“姐，我在周老板家吃饭。”

那边常茹一滞，半晌才道：“小弟，缺什么跟姐说，你现在还不适合掺和到一些事情里面来。你这人，什么事都要自己去掌握，太倔了点。”

乔南松没有说话，常茹又道：“行了，后天我回琼海，你请我吃饭，算是给姐姐接风。其它的事情……等我回来你跟我商量吧。明天晚上我爸要参加一个琼海经济讨论会，主题是新兴经济方式的潜力和发展。”

她这是替常信青答应可以和周德发见一面了，乔南松向周德发示意拿纸笔来，还没来得及问时间地点，常茹又道：“不过毕竟周老板是口碑很好的企业家，明天下午会有人来接他，多余的准备就不必了。”

乔南松笑道：“话说，这次你得请我吃饭，周老板在旅游业这块很有远见，姐，有空你们聊聊吧，你不是要去省局了么，多了解点情况也好，免得到头来被胡爱民找茬。”

常茹又是一滞，半晌责道：“你这个死小弟，没事别琢磨那么多。有时候琢磨鬼琢磨的多了，鬼会来找你，你又不是钟馗，姐也护不了你每时每刻。”

看来周德发的布局很不错，常信青不会没去了解过他，但听常茹的口气似乎很惊喜，居然这事儿她不知道。

只听那边常茹嗔道：“别闹啊，过几天你不是要去琼大么，到时候你直接找这家伙就行了，现在着什么急。”

那边男人低声呵呵地笑，乔南松知机地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向周德发耸耸肩：“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没我啥事了。”

周德发大喜过望，看了看天色道：“已经不早了，就在家里住下来，明天中午让大伟送你回去。”

武立国早去卧室里铺床了，乔南松笑道：“就是你不让我住下我也走不了啊，现在回去，保准被楼管逮住收拾。我可不客气啊，晚上打呼噜磨牙什么的，别吵着你们。”

武大伟冒了一句：“门一关谁知道你干啥呢，这屋子隔音效果不错。”

周德发老脸一红，乔南松想起刚才电话里常茹娇嗔慵懒的嗓音，心里也是一热，赶紧念了两遍无量道尊，渐渐才将一股邪火压了下去，免得等会儿跟乔燕发短信的时候也冒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