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活一个什么样的人,比较和想是不够的,乔南松知道这一点。
他也深深知道,如今社会人民权力的流失,只是在为人民更大权力的爆发而铺垫着。数千年的皇冠落地王朝翻覆,让老一辈的革命者早就懂得一个道理,人民最大的权力平时并不表现出来,这个权力,是随着一个社会的进行而不断积攒、在沉默中等待一个爆发点的。
这个权力,就是决定一个时代的起止。
西方的发展史告诉乔南松,商人这种在华夏千百年历史上地位低下的人群在爆发出决定时代起止的权力的时候,资本主义的国家雨后春笋一般林立起来了。
而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农民这一长时间占据社会绝大部分数量的人们,在一顶顶王冠凋零一个个时代翻覆的过程中,更是做到主力军的作用。
纵然古人们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但历来的革命史上,哪一次没有读书人在推动?
工人阶级也从小手工业者到作坊主,再到真正形成自己的阶级,在近代的开天辟地史上更是建立起曾经雄霸世界的国家和如今正在为复兴而努力的古老民族的崭新国家。
士农工商,这是人民的主体,纵然现在的阶级和阶层已经不那么明显,但这种划分短时间内绝不会模糊。这样的主体如今需要的是怎样的从政者,乔南松心知肚明。
所以他不敢也不能贸然决定。
要知道,掌握命运权力的人民在需要一种从政者的同时,从政者们也在选择自己的同伴。党同伐异,说的就是有共同利益的人形成一个圈子用尽一切手段打击排挤没有共同利益的人。这样的环境里,自己倘若不能和他们追逐同样的利益,或者说自己的存在阻碍了他们对利益最大化的追逐,在人**用权力之前,自己也会先一步被权力了。
更为艰难的,是自己一旦选择了这种不同于官场利益的道路,风雨兼程就只有自己一个。
乔南松不是圣人,也没有大无畏的精神,他也怕。
人不是孤立的一种存在形式,人,分两笔写,第一笔是自己,倘若自己要行走,也需要旁边人的扶持。人生而两条腿,自一生下来就给定义为社会的一种存在形式,无论做事还是做人,都离不开这个社会,也就是离不开整个人类社会的范畴。
这一夜,乔南松辗转难眠,他心里没有给自己定义为要活成什么样的人。
所以,目前他并不困难,最困难的是做选择,而廖老给他的选择,他没有接受。
但就是这样,乔南松也感觉总有一股不寒而栗的压力正缓缓向自己迫来。
人到底该怎样活?保尔?柯察金给出过答案,百色千等的人也给出了答案,乔南松不想去活地像说的那样诗意,血淋淋的现实,不允许童话般的梦想经历一点设定大纲般容易的过程而成为现实。
现实的活法,一种是追逐功成名就彪炳青史的活,一种是碌碌无为熙熙攘攘的活,还有一种是只为**的满足而活,乔南松不想做个只为**的活的人,也不想平凡普通地就这么一辈子过完。
他想给后人,或者说给自己的生命留下点什么。
即就是这样,追逐功成名就彪炳青史的活法,同样也存在党同伐异的事情。顺应这个社会上层建筑的主流活法而活着,乔南松自认为自己和**推动不断攫取的那种人没有什么区别,让他装聋作哑,想想也是做不到的,但如今的从政者,除了这两种活法,几乎再没有别的道路可走。
乔南松一直认为现在的时代和魏晋南北朝没有多大的区别,同样的官富和平民渐渐对立,同样的底层民众中层白领高层权贵,在魏晋那样的时代里,改革家也是不允许出现的,更何况革除社会弊端的所谓革命家。
古语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乔南松的退路或者说选择很广,他可以随波逐流,他自己也相信,凭借自己的本事混着过日子不会比任何人差,但就这样了结一生?
人生如卒,你可以在特定的时候横冲直撞,但倒退一步,生的意义便要出局。
每每思虑至此,乔南松睡意登时一空,这一夜,确是失眠了。
第二天到田径场去跑步,乔南松忽然感到意兴索然,慢慢走了几圈,打了两遍拳之后,他望着朝阳呆呆发愣:“或许对这个社会和时代心存了畏惧,所以才这样举棋不定?又或许,我想得太多了?再或许,我这是杞人忧天,社会并没有走到想象中的那一步?”
古代的先人里,乔南松很欣赏李白,如今,他觉着自己有点懂他了。
致君尧舜上的杜甫,未必不是李白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只是看的多了,受的够了,四顾拔剑,心里觉着累了。
但自己是做不了李白的,至少他可以纵酒尽欢醉笔写心,那个时代有他的空间和舞台,而自己却没有。那时候的天,虽然阴霾但广阔,那个时代的文人可以尽情用笔墨来书写愤懑和豁达――至少被允许的豁达。而如今的时代……
做文人而不得!
不为权贵折腰,至少有文人的风骨与李太白相互扶持,如今的五斗米,早已将文人改造成为“举头向天阙,低头玉满堂”的一张牌。专家做文人的时代,就如同大一统的王朝,除了权威,容不得别的声音。
幸亏本心是不愿做个单纯的文人的,乔南松如是觉着。
于是,从李白,乔南松又想起一个人来,那人叫郭子仪,大名鼎鼎的一个人物。汾阳王,可谓位极人臣,并未见他在唐代巅峰时期的各种冲突中受到什么波及,但偏生他做的,却便是自己心中想做的事情。
这个人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和方式在活人?
乔南松怦然心动,立时便想去探究这个人的内心世界。
但他遏制住了这种冲动,答案可以有,但自己的答案不易有。复制别人的人生轨迹,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那个时代、郭子仪此人和如今的时代、和自己都有太多不同了。
画虎不成反类犬,乔南松觉着倘若自己能活出属于自己的道路的时候再回头去看郭子仪,两人心神交会于浩淼历史长河之中,定能相视一笑遥遥举杯一饮。
至此,乔南松蓦然警觉,继而失笑,他总说事是做出来的,人是活出来的,分明要不受廖老干扰太多,偏生他一句话便让自己几乎迷失了自己心灵的空明。
如今要做的,不是去想那么多,乔南松记得父亲曾经说过,人处在什么位置,才有资格去想那个位置上的事情,就像农民,必须想的首先是根据老天爷的嘴脸对农事进行调配,工人必须想的首先应该是熟悉技术和改进技术。
自己还只是个学生,以后要走的道路上要经历的将会是下属、领导兼被领导的过程,一成不变地以一种活人的方式,这是强求社会和时代适应自己的行为,智者所不屑的做法。
长远的原则应该确定,但不应该现在就确定,社会价值和不断发展变化的社会矛盾,必然会让一个理智而又远大抱负的人确立自己的活人原则和做事规范,凭空臆想,只会让自己或者杯弓蛇影到头来叶公好龙,或者纸上谈兵进而夜郎自大到最后兵败垓下尸骨无存。
这就好比抓沙,蹒跚的孩童就想抓最多的沙,不但不显示,纵然用尽办法抓到了,一路走来累的也是自己。但渐渐长大了,心里想着要抓的那么多沙,自然而然就被轻松抓起,甚至还可以抓更多。有时候做事就是这么简单,做事的主体是人,不是事,也不是做事的工具。
古人们说家中有粮心不慌,做事也得有可以解决这件事的前提条件,做人,更当心中有“量”――有肚量、不过量――而不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想到这儿,乔南松渐渐感觉有点困倦,这是心头轻松很多的表现,于是早上的四节课,他地方都没挪一下睡了一早上,等高仕财几个拽着耳朵喊,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乔南松一跃而起,跟着高仕财几个撒腿便跑,这个时间段吃饭,本来能吃五块钱都得打八块钱,首先排队打饭就是一个消耗体力的过程,抢座位更加剧了这种消耗。
一行人无视新生们鄙视的目光,一路狂奔冲进食堂,乔南松嗅着并不很香的饭菜味道,一边搜寻几个窗口哪里人少一边下令:“老高赵楷,你们去抢座位,两个连着的,干净的,其他人跟我上!”
这架势,倒很有一点“指导员你带几个人坚守阵地,其他人跟我冲”的模样,食堂里的老生早就见怪不怪了,理所当然地响应这个好找疯狂向窗口涌去。
高仕财和赵楷两人好比安装了鹰眼雷达的预警机,满食堂几百个座位里很快找到理想的地方,飞身扑过去先在每座四个椅子上扔了一本书,然后高仕财警惕盯着慢了一步意犹未尽咂咂嘴似乎要抢地方的迟到者,把卡扔给赵楷道:“今天轮到我请饮料,六人份的,你去打,我守着。”
赵楷丢下一个“你顶住,我很快回来”的眼神,晃开膀子挤到卖冷饮的食堂小店那边,仗着脸红脖子粗不由分说抢到够量的东西,刷拉一下饭卡,回头看看阵地还没丢失,松了一口气才分两次搬运过去。
经常一起吃饭的就五六个人,占了两个座位,自然是便宜不了别人的,新生们慢悠悠晃进食堂门口的时候,这才发现果真里面是一片汪洋大海,别说座位,窗口前打饭的队伍都能排十几米长。
这算是正式开学以来老生们渐渐给新生上的第一堂课,要想不我坐着你站着我吃着你看着,慢悠悠的生活态度是不成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六个人占着八个人座位的行为自然是要受到讨伐的,几个老生端着饭菜晃着膀子就横了过来:“有人没?”
钱扬扬扬眉:“怎么?没长眼睛?”
那哥们立刻把饭盒放在桌子上:“看见了,这没人。”
不料高仕财远远招手:“乔燕,苗苗,这里。”
而后问那哥们:“这回看清楚没?好意思跟女生抢座位不?”
乔燕和苗苗似乎刚从外面回来,乔燕脸色淡然,苗苗倒有点愤愤不平,两人进门便看见满食堂挤挤攘攘就这边还居然出现空座,再一看是乔南松他们,立时松了一口气,看来她们对吃饭的问题也认识地很深刻。
正在这时,旁边桌子空了出来,那俩哥们一看登时喜笑颜看,端着饭盒就扑了过去,跟女孩抢座位的事情他们干不出来。
乔南松起身去打了两杯绿豆汤,又仗着身子灵活认识的人不少,腆着脸抢在前面打了两份饭菜,等他回到座位,几个狼吞虎咽的牲口已经解决了饭菜,又去打了一份冷饮坐着跟乔燕和苗苗聊天呢。
乔燕看着乔南松的饭盒惊讶道:“你是不是两天没吃饭了?”
乔南松坦然道:“早餐还吃了六个包子一份炒粉呢,每天午饭一块五的米饭,很正常。”
苗苗笑道:“你们几个的饭量,在咱们学院可都成了传奇呢,据说外面的自助餐馆已经全体把你们列为最不欢迎的顾客了。”
高仕财哈哈大笑:“真有这事?松果下午有事没?咱去瞅瞅去!”
大学时代,他们这些人最乐呵的事情不是考试通过,而是集体去吃自助餐的时候看人家老板的苦瓜脸。
乔南松乐道:“行,下午没课,咱找个地方踢回球,五点半准时向南门那边出发,三十块钱呢,咱得捞回成本。”
乔燕抿着嘴轻轻咀嚼饭粒,模样很是好看,眼角都是细细的笑容,待嘴里没有饭菜的时候才道:“又要胡闹了,看人家老板不把你们扫地出门。”
乔南松在欣赏她和苗苗吃饭的样子,乔燕的矜持和优雅自不必说,苗苗吃饭都是一种很赏心悦目的动作,她绝不在筷头上多沾一粒米一片菜,筷子在唇边一点便干干净净,除了喉头细微的滚动,看不出脸蛋肌肉有咀嚼的动作,别有一番从容和教养。
于是问道:“你们大中午地怎么跑出去啦?下午也没课,休息好了到时间我叫你们,咱们一起去,好歹让人老板赚点。”
苗苗吃完饭小口啜饮着绿豆汤,鼓着嘴道:“乔乔出去办点事,我没课就和她一起去咯。哼,现在的小偷真没素质,乔乔的东西也要偷。”
乔南松一皱眉,对两人神神秘秘的所谓办事不去多问,道:“丢东西了?”
乔燕眉角细细轻笑道:“没事的,可能是在柜台的时候偷偷拿走的,就一包包,里面一点钱别的什么也没有。”
苗苗掐了她一把:“你就会给别人想,我说报警,你就说没什么贵重的没关系。我让……让他们给个说法,你又说是自己不小心不怪别人,要我看呢,什么时候你把自己丢了才会真留点心思的。”
乔南松大是稀奇,这还没多久,她们怎么就这么好关系了。
倒是乔燕脸颊微红,偷瞟了乔南松一眼,悄然低下头去。
她倒是真被人偷走了呢,自己已经很留神了的。
吃完饭,高仕财几个忙着张罗下午球赛的事情,乔南松觉着太阳很晒乔燕和苗苗的精神也不是太好,就让她们下午休息等自己的电话,两人心照不宣地不置可否。
乔南松也闹不懂她们简简单单的一个“哦”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倒是临别的时候乔燕说的一句话,让乔南松心思又活了起来。
乔燕说:“吃饭别太撑着呢,饭吃七分饱,这跟做人和做事一个道路,阴阳两极都不是最好,中庸之道才最佳。你这人,吃饭不怕撑着,做事也太过强求完美,须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中庸之道?
钻研了这么多天周易的乔南松,自然知道这四个字并非人们误解的“中间派、平庸化”那样理解的,中正平和、不卑不亢,这才是中庸之道。
忽然间的想法,让乔南松又多了一条笔记,自己现在为人处世的手段和心思,刻意安排的成分居多,一个又一个的想法不断出现,正是因为自己对各种理解都不透彻、似是而非并且没有最终形成自己性格里的一种生活态度所致。
刻意而近乎做作,这是一种很高明的觉悟前的准备,但要做到行云流水信手拈来,自己的路还很长。
但由此而想到这些天来最大困扰自己的周德发为什么那么看好常信青的问题,乔南松觉着自己已经抓住了根本,相信周德发对中庸之道的理解有他的独到之处的。
既然自己现在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的根源,看来向周德发请教他的看人之术,已经势在必行了。这个人能成功,现在又能在即将开始的风暴中提前抽身,相信正是他的这一套做人原则和看人之术发挥着不可疏忽的作用。
中庸之道,做人当中正平和不亢不卑,但周德发的理解,却和经济学中的帕雷托效应有一致的根本,乔南松认为自己不可能去用很长的时间理解其中的枝蔓,只要抓住了这种术的根本,接下来最佳的详细了解方法,便是从周德发那边获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