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七听得怒目圆瞪,从脸上一直涨红到了脖根子,怀中的短刀也已经露出了半截,厅中大多数人都道是龚非喜好结交四海之内的朋友,却不知此时厅中的气氛已经渐渐变得异常微妙。
萧凝枫端着酒杯站起身,淡笑着道:“好,龚兄此言正中萧某之意,实不相瞒,小弟也是商贾,范阳大族有三,军政卢家,商贾萧家,皇族高家,而我,便是萧家三公子萧凝枫。今日能与龚兄相识,萧某也是三生有幸!”
周占趁着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少主吸引的当口带着五、六个家丁悄然向叶七和雁琼靠近。在不远处的一位紫衣玄袍少年闻言也是一怔,随即对身边一名短衣打扮的羊须胡男子吩咐道:“诸葛羽,你马上上去,务必要保护住那龚主簿!”
山羊须的男子不解地问道:“少主,他是幽州阴总管帐下的主簿,阴寿又是杨坚一派,国公爷便是因兄弟造反才被牵连,我们与阴寿道不同不相为谋,为何要暗中帮他!”
这玄衣少年便是尉迟枭,只见他英眉微蹙,脸色阴沉,丹唇微启低声说道:“我知道这个道理,但此番我们是要逃往吐谷浑,在北周境内一路艰难险阻,眼看生机在望,若是在这幽州横生枝节,那就是前功尽弃!”
诸葛羽迟疑地看着这个少主人,尉迟枭继续说道:“我刚刚观察过那两个汉子,看样子他们是要对那个龚主簿痛下杀机!此时举国上下乱成了一锅粥,边军防务更是草木皆兵,这个时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牵连到我们。
他只是一个行军主簿,就算被险些刺杀,身份摆在那,只要性命还在,他就不得不顾及一切,息事宁人的道理他不会不懂。这样一来,我们北去的最后一道关口就能确保无事,你马上去,竭尽一切控制住那两个汉子,如果必要,暗中杀掉他们!”
诸葛羽听完连连点头,最后也带着几名随从走了过去,这番话随风入耳,萧纯和柳庄的脸色也细微地发生了变化,柳庄轻呷了一口茶,缓缓地放下茶杯道:“少主,我们还要看戏么?”
萧纯的脸上泛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五指在茶盏上轻轻抚摸着,淡然地道:“必须要帮他一把,而且还要让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
柳庄闻言不解地看向了萧纯,萧纯嘴角扬出了起来,并没有说话,这件事只有他自己清楚,南梁孝明帝萧岿现在还徘徊在是否出兵北上之间,而朝中鹰派则一力主张出征;柳庄是个十足的两边倒,这次反其道而行,不走南路而绕北道便可看出他的三心二意。
南梁是侯景之乱后才生成的小国,如今也不过建国十余载,而且帝王交替频繁,三年两年便要因篡位打上一仗,致使国力岌岌可危,此番北周内乱,江南陈朝也已出兵,身为如今的萧氏政权鹰派少主,他又怎能致国家兴旺于不顾,更何况,他萧纯又何尝没有坐拥天下之心!
如果此事闹得不可开交,在职官员险些遇刺,势必会引起幽州防军的注意和周边百姓的恐慌,连锁反应之下,又会有多少股不明就里的小势力闻风而起,到那时,整条周国北方防线陷入混沌之中,让萧岿看到更大的利弊,坚定了信心,那就出师有望了。
一时间三股外围势力围向了同一个中心,龚非已然决定以自己为饵,是以时不时地便将自己的要害暴露在外。雁琼看准了时机,在龚非再次举杯的当口,迅速将怀中短刀抽了出来,恶狠狠地向龚非扑了过去,而那柄利刃的目标正是龚非的颈项,叶七见状也大喝一声奔了上去。
“近了,近了,大公子,对不住了,雁琼今日要再送你上一次西天!哈哈......呃,怎么回事儿?”雁琼心中狂喜不已,眼见着到了嘴边的鸭子就要入口,忽地两道白影闪过,雁琼只觉自己肋侧一阵酸麻,浑身登时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周占带着手下正欲搭救,却与诸葛羽等人同时一怔。
三股势力谁都没有出手,楚修竹也正按住宝剑蠢蠢欲动,但雁琼已然被那两道白影制服在地,送眼望去,只见两个貌美的姑娘正一左一右挟住雁琼,而这两位姑娘正是丹阳和霜儿,原来,龚非离开之后,丹阳在房中惴惴不安,霜儿也感觉事有蹊跷,两个女孩商议一番之后便走了出来,一直在梯口观察着厅中众人的举动,叶七和雁琼两个意图不轨的汉子马上引起了两个小妮子的注意。
果不其然,在龚非的不断‘诱惑’之下,雁琼终于忍耐不住出手了,龚非身边的楚修竹和邓承麟早已做好了出手准备,却不料连刀剑都未出鞘,这个行凶者便被毫不客气地制服了。
叶七的武艺较之雁琼高了许多,心理更比雁琼沉稳过甚,此时一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雁琼失手,当即便萌生了先救雁琼,再出其不意杀掉龚非的想法。
“吃爷爷一刀!”一声厉喝之下,叶七已然腾空跃起,握着一柄短刃劈头盖脸地朝着龚非袭去,丹阳见状也不顾多想,急忙离了雁琼去保护自家兄长,霜儿也凌厉地一脚踢开雁琼,抽出腰间马鞭迎着叶七冲了上去。
厅中人群登时乱作一团,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行商坐贾还道是碰上了马贼洗劫馆驿,想也不想便抱头鼠窜,驿馆接应各个看不清状况便被这些撒丫子横冲直撞的家伙分割围困到了一边,三股势力的家人侍卫也无暇多想,迅速向各自主子收拢,而在此时,那些坐在远处的叶七雁琼同伙也看清了状况,纷纷拔出腰刀踢开桌子冲了上来,一时间厅中哀号怒骂、摔桌子破碗碟声音不止,真可谓是鸡犬相闻。
雁琼得了自由,短刀一挥便平地而起冲向了龚非,一旁邓承麟一直目光阴冷地注视着他。这会儿见他又有举动,这个魁梧的汉子纵身一跃,腰间佩刀出鞘,一道火光般地迎了上去,与雁琼搅打在了一起。
厅内空间本就狭小,再加上这么一闹,霜儿的马鞭根本做不到完全舒展,楚修竹看了看身边的龚非,发现他已经有了另一位美人保护,便霍地抽出宝剑,身轻如燕地来到了霜儿跟前,“杀鸡焉用牛刀,姑娘稍歇,楚某来会会这只小鸡!”,楚修竹剑花一甩,“哐啷啷”一声击退叶七的短刃之后,这位风流的大剑客手掐剑诀站在了霜儿身前。
霜儿马鞭在手,保持着战斗姿势,乜斜了楚修竹一眼,看着混乱不堪的大厅和正在挣扎着向这边冲来的叶七同伙没好气儿地道:“对手看来不少,还是先想想怎么对付再!”
二十几个挥着刀刃的喽?冲了上来,在一旁的萧凝枫淡淡一笑,对周占使了个眼色,周占打了个手势,身边十余名家丁会意地围了过去。
与此同时,诸葛羽也带着几名乔装护卫加入了这场小型保卫战,萧纯身边的侍卫正要出手,萧纯却微微一挥手,制止了那些侍卫,做出了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事实上,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厅中的骚乱还在继续,所有的人在短暂的平静之后便陷入了混战,雁琼饿虎扑食一般直奔龚非而来,龚丹阳也毫不犹豫地迎了上来。正在与楚修竹和霜儿酣战的叶七一见暗叫不好,但此时却也难以脱身。
楚修竹面不改色,亦步亦趋地挺进,手中一柄长剑如游龙一般向叶七发起凌厉的攻势,剑花涌动,匹练丛生,又兼身边一道鞭花闪电交相呼应,叶七根本占不到一丝便宜,甚至有些自顾不暇。
与此同时,那些被两股势力围困的马贼一开始便落了下风,被相同数量的对手打得节节败退,根本近前不得。
雁琼一见丹阳便生出了一身冷汗,袭杀商团那一夜不知有多少兄弟死在这位大小姐的利剑之下,连自己的胸口都留了一道长长的剑疤。
那一夜所有的马贼都黑布掩面,又是黑如喷漆的风雨之夜,丹阳那里会记得他的面孔,但心中有鬼又被丹阳伤过一剑,雁琼当然惊疑不定地。
丹阳步步紧逼,雁琼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两侧肋骨又在隐隐作痛,一不留神便被丹阳打落了短刀,丹阳夺过短刀正要击杀雁琼,龚非连忙阻止道:“丹阳,活捉了他,为兄有事要问他!”
丹阳点了点头,手腕一转,刀尖换做刀柄,重重地抵在了雁琼胸口,雁琼一阵闷哼之后,便眼前一黑,半跪在了地上。叶七见此情景生怕雁琼会如实招供,情急之下,叶七大喝一声,一脚蹬开楚修竹的剑刃,反身“嗖”地一声将短刀掷了出去。
飞刀速度过快,丹阳连忙闪身一退,“噗!――”雁琼清楚滴听到了利物入体的声音,随即背心一凉,原本混沌的头脑更加昏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雁琼死了,叶七狰狞地一笑,正要全身而退,却不料稍不留神的功夫,一道银光闪来,自己的右臂被硬生生地透出了一个血窟窿,一阵剧痛袭来,叶七脑中顿时异常清醒,楚修竹还待借势将叶七制服,却被叶七的疯狂举动吓了一跳。
厅中其他人也为之一怔,只见叶七中剑得手臂一扬,另一只手紧握住楚修竹的剑刃,咬牙切齿地向上一推,一道血注飞溅而出,中剑的那半只手臂倏地离体掉在了地上。
龚非也是一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凶狠的人,能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身体破坏而求自保。
叶七不敢多想,趁着这短暂的间隙,折身便向外跑,等众人从震撼中醒来时为时已晚,叶七连连击倒了身前几名住客,冲出了驿站,此时那些乌合之众的马贼已经被二十几个身怀绝技的护卫和家丁制服。
一群馆驿的兵卒和接应赶到了门口,与闻讯赶来的龚非侍卫亲军合兵一处,叶七撞翻一名馆驿马夫,翻身上了马,一刻不停地扬长而去。
这些摸不清情况的亲军看到一个血人夺马而去,便明白了其中缘故,正要去追,站在门口的龚非连忙挥手阻止道:“不必追了,他身负重伤,活不了多久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都回去歇息!”
丹阳紧紧护在龚非身边,不无忧虑地道:“大哥,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为什么放走他,若是被他侥幸存活,岂不是后患无穷!”
“算了,兄长不是活得好好的么?穷寇莫追,那些事交给馆驿的士卒就是了!”龚非说着转首对身边众人拱手道:“让各位受惊了,莫要因为此事扫了兴,来来来,咱们继续入厅饮酒!”
萧凝枫闻言颌首道:“龚兄果然好气量,萧某佩服,来,咱们今夜一醉方休!”
其余众人一见也不觉纷纷应和,就在这时,馆驿门外忽然传来一片马蹄声,众人送眼望去,只见驿道之上灯火通明,不多时,一匹轻骑飞踏而至,在馆驿门口立马喝道:“驿丞何在?”
这时,就见一位长袍士冠的八字胡男子应声走了出来,点头好要地道:“小人便是幽州馆驿驿丞杜明知!”
那名探马马缰一甩,朗声道:“建威侯贺若大人奉丞相大人之命出使突厥,舟车劳顿,疲惫之至,今夜要在此处过夜,杜驿丞速去准备,不得延误!”
龚非一阵纳罕,在心中嘀咕道:“建威侯,贺若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