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非在民居正堂几案旁正襟危坐,一身青袍,头束素绸公子纶,外罩一件鹤氅,俨然一副隐士打扮,吕筱与黄莲侍立两旁。
一边客座之上,装扮成黄姑娘的沈晴芳身形娇俏地坐在案边,由于女孩装束没有卸去,看上去颇有些秀外慧中的意味儿。丹阳和董霜儿一身玄色夜行衣,一左一右把守在门口,晦暗的灯光掩映下,冷艳中焕发着无限的清秀之气。
不多时,李进轩押着璨宁进了厅来,龚非一想到在馆驿巷口那个与自己丝毫不差的面孔,便立刻对这个璨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真的有这么厉害的易容术?
龚非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正要一问究竟,却被眼前的一幕弄得错愕不惊,堂下一跪一站两张面孔竟然如出一辙,幸亏自己早知道李进轩今天穿了什么样的衣服,要不然还真是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真假美猴王?
龚非苦笑一阵,然后坐正身形看着跪在地上的“李进轩”喝道:“你就是璨宁?”那人闻言痴痴地抬头一看,不禁一窒,手足无措地惊叫道:“是你?”
龚非起身站起,踱步向前道:“是啊,想不到大侠还能记得我,呵呵,直到现在,那天晚上发生的事龚某可都是记忆犹新啊!”
李进轩冷笑一声,一提跪在地上的那个自己,自那人颈项间顺手一撕,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落地之后,璨宁那张面孔不留余地地展现出来,李进轩抓过那张面具道:“龚兄,就是这件东西,前日害的你差点惹上官司,今夜又险些让李某也跟着遭殃!”
璨宁自知这次是万劫不复了,也不求饶,只是一阵发自内心的苦笑,一旁吕筱看在眼里,不禁怒从心生,向前一步窜到龚非身前喝问道:“怎么,抓了你你还不服么?”
璨宁也不狡辩,只是冷冷地道:“小人有话要说!”吕筱一见这个贼子被抓的人赃并获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大喝一声便要上去狠扁璨宁,龚非却连忙上前止住,安抚了吕筱那堆干柴,龚非这才回身看向璨宁:“有什么话你!”
璨宁鼓了鼓勇气,缓缓站起身来,李进轩见状正要打压,又被龚非制止下来,璨宁轻呼一气,眼眶也随之泛红,强自忍耐道:“我璨宁做了一辈子的青小厮,偷鸡摸狗的事也做了不少,没别的愿望,就是想让我的心上人墨儿能走出那个比污水还混的春香阁,本想这次得了手就立马还上郑公子的那些赌债,然后用剩下的钱赎回墨儿,从此离开长安,远走他乡!.......”
“又一个楚修竹!”龚非早就知道了来龙去脉,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么一个鸡鸣狗盗之辈竟然有这样男人的一面,他预想的跪地讨扰,言语谄媚没有发生,倒引来了又一个大好儿郎的“临行讲话”,龚非不禁苦笑,自己是个小小别将史,可不是什么审死官,本来就没打算把他怎么样,一听这话,就更不能怎么样了。
“能设计抓到我,就说明这位朋友很有手段,璨宁说这些不是想让朋友放了我,只求朋友看在墨儿命苦的份上,能在兄弟我进了大牢之后,想个法子救出墨儿,那璨宁就别无憾事了!”
龚非心弦一阵,刚刚还板着的脸上豁然泛起一阵祥和的有些诡异的笑容,他这么一笑,在场的这些位可就摸不着边际了,董霜儿也不禁为璨宁担心起来,别过头薄唇附到丹阳的耳畔低声问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呀?我现在怎么越来越看不透他啦?”
丹阳一阵愕然,你什么时候看透他呀?心里这么想,面上丹阳还是一脸不懂地摇了摇头,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大哥到底要干什么。
就见龚非来到璨宁身前,像个道貌盎然的怪叔黎一样探身问道:“你多大了?”这一嘴问出去,就连一直保持镇定,坐在那喝茶的沈晴芳都忍俊不禁地喷了出来。
吕筱与李进轩丈二金刚一般相互难以置信地对视了一番,董霜儿一见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小嘴凑到丹阳耳边又是一阵嘀咕:“完了完了,这个小璨怕是要被滚刀肉送去做娈童啦!”
丹阳头顶立时生起了一个大问号,眨着一双扑闪扑闪的眼睛诧异地低声问道:“娈童?娈童是什么呀?是书童么?那有什么关系,黄莲姑娘不就是大哥的书童么?”
董霜儿差点没被气的半死,没好气儿地白了丹阳一眼道:“还大户人家出身呢!我看你这十几年是不是只顾着窝在家里绣花啦?这娈童啊,就是.......”霜儿猛然想到自己也是在四哥与狐朋狗友闲谈时被自己听到的,这到嘴边的话可就难以启齿了,丹阳不停地追问,霜儿小脸一红,气鼓鼓地道:“回去问滚刀肉去,他说不定还做过呢!”
丹阳有些懵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左想右想,却怎么想不出自家兄长什么时候给别人做过书童,“难道是给爹爹?”丹阳话音未落,霜儿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璨宁狐疑地看着龚非,讷讷地道:“十、十六岁!”
龚非闻言不禁哈哈一笑,这一笑又是笑得满堂皆惊,但龚非却悠然探出一双手,将璨宁扶了起来,璨宁还道这位龚隐士这是想出了什么鬼点子对付自己,那颗脆弱的小心登时便提了起来。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如此重情重义,内个.......”龚非猛然想起自己这会儿好像也才只有十六七岁,连忙改口道:“璨宁是,我看你的相貌应该比我小了些,那我就直呼你作贤弟!”
“啊?”璨宁一怔,这什么情况?自己偷盗偷出个哥来?
见璨宁没懂,龚非又补充道:“龚某决定了,不为难你了,这次不会拿你去见官!”
璨宁还是一脸愕然,龚非这次可真是苦笑不得了,只得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道:“还没明白么?我龚非,不会拿你去见官,相反的,我还想交你这个朋友!你,懂了么?”
璨宁表情夸张地摇摇头,龚非又看向了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这一看不禁哑然,好么,敢情这里就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清醒啊?
.......
三更已过,沈晴芳走出了民居,天色黑沉沉的,只有巷口的点点灯火发出暗暗的光芒,沈晴芳撕去了自己面颊上的燕鬓,刚刚可真是把这位沈大小姐吓的要死,若是没有这副假燕鬓和画长的眉毛,真的就被自己那个好姐妹丹阳发现了。
李进轩随在身后,沈晴芳抿嘴笑道:“还真没看出来,这个龚非还真有些侠肝义胆,而且鬼主意还这么多!”
李进轩淡笑附和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未婚夫,那可是李某未来的少主人呐!”
沈晴芳闻言一斥道:“去,去,谁说要嫁给他了,敬重归敬重,我才不要嫁给一个秀才做妻子!”李进轩闻言打趣道:“是么?我的大小姐,这能骗得了谁呀?当年环娘嫁给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我还一百个不愿意呢,现在怎么着?感情这个东西,天长日久自然就出来了!刚刚我可看到您老人家那双眼睛都快掉进未来少主的身上去了!”
“哎,我说李进轩,你这么能挖苦我,就不怕我回去在环娘那里参你一本?到时候啊,可就是二对一的家庭决斗喽!”
李进轩闻言连忙讨饶,过了片刻,这位乍眼一看相貌堂堂,时不时还有点没正行的李大侠若有所思地道:“晴芳,你这次真不打算跟龚非说出你的身份么?”
沈晴芳若有所思地沉吟半晌,这才道:“这次就不要了,常言不是说日久生情么,以后日子多的是,吴兴是他老家,他不会不回去的!”沈晴芳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何况这次我们还是身怀特殊任务而来的,既然前缘未了,我就更不能害了他,再有三天,就是杨坚出行环视长安的日子了,我们这次一定要伺机不惜代价杀了他,若是这次我能全身而退,再谈婚嫁也不迟!”
李进轩点了点头,然后不无钦佩紧随其后而去。
龚非没有责难璨宁,而是出乎众人意料地放了他,还一口答应要帮助他和墨儿,就像帮助楚修竹和禅玉儿一样,一起对付对付那个郑宣威郑二公子。
龚非并不是一时脑热,而是有着他自己的打算,来到这北周几个月了,他不能不为自己做做打算,充一名文吏寄人篱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此时的他只有十六岁,世事难测,前路漫漫,他不敢保证一辈子都窝在这董府,借助董寂这棵大树保护自己;他更不敢保证董家会是仕途常青树,因为在后世的历史知识中,根本没有关于这个董叔夜的记载,更没有董寂的只言片语。
想要脱离南陈的那个家族,他就一定要建立一些自保力量,身边能有几个身怀绝技的朋友到什么时候都没有坏处。
虽然他感觉自己有些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了,但那位蜀汉先主的典故却不无可取之处,楚修竹一身绝妙剑法,璨宁又有高超的易容术,再加上陈绪的笔上功夫,自己现在可谓是麾下文武济济一堂了。
龚非答应了与璨宁一起会会这位郑二公子,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要去帮扶,俗话说有一得必有一失,那自己就干脆用这八竿子打不着的纨绔子弟换一换这位情投意合的兄弟。
郑宣威虽然是堂堂北周大将梁士彦梁大将军的亲外甥,但自己却一点也不用害怕;就算梁士彦护短,即便自己所做的出格了一些,让这位郑二公子颜面扫地,与人勾心斗角只为得到一个青女子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想必这位郑宣威郑公子还是不敢轻易道出的?
再有,就算他想弄一些歪脑筋对付自己,那自己也无需顾虑,有猛张飞一般的吕筱和董家这个避风港保护,他郑宣威也得投鼠忌器。
安顿好了璨宁,送走了沈晴芳,龚非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周身疲惫了,边准备送丹阳和霜儿回房之后好好睡上一觉。
谁知刚刚送走了霜儿,丹阳便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来到龚非面前,好奇地问道:“大哥?你给爹爹做过书童么?”
龚非一脸诧异地问道:“丹阳,你说什么?”
“哦,刚刚霜儿姑娘说你要把璨宁收下做娈童,我不懂娈童是什么意思,就想问个清楚,然后霜儿就叫我问你,她还说没准兄长还做过呢!兄长,娈童是不是像黄连姐姐那样的书童啊?”
龚非一时语噎,好半天才讪讪地笑道:“呃,这个,丹阳还真是聪明!那就是啦!呵呵,天色不早了,快回去睡!”
丹阳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欢天喜地地回房睡觉去了,龚非却站在门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龚非不禁暗暗佩服道:“真没想到,霜儿懂的还真多!娈童,零号?你看我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