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非趴伏在角上,眼睁睁看着对面那位面目狰狞的仁兄明晃晃地搭箭瞄着自己,心中也顿时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慌,他不是圣人,危机面前也会害怕,死到临头当然也会骨酥,此时此刻,虽然他也想避开,但对面的刺客还在不断增多,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数支飞箭对准自己,角距离地面几丈多高,这个时候想跑是来不及了。
董寂虎目圆瞪,一杆长枪斜提在肋侧,看着角上手足无措的龚非失声吼道:“躲开,被箭射中你就没命啦!”
“开玩笑,怎么躲,角上除了一面栏杆之外空无一物,下面可是青石板,跳下去不摔死也得成残废。”龚非一边叫苦,一边平复着心境,缓缓地站了起来。
“咻!”就在龚非挺起腰板的刹那,刺客手离弓弦,一支卯足力气的飞箭直直地射在了龚非胸前,仰头望去,龚非向后一仰,被飞箭的惯力硬生生地撞出两米多远,董寂见状不禁大惊,一向被自己视为左膀右臂的三弟竟然就这么白白的被刺客的弓箭射杀了,这让董侯爷很难接受,董寂只觉丹田之中蕴育出一股无名之火,瞬间便爆发开来,董寂狠命将手中长枪掷了出去,一道凌空弧线直奔那名刺客而去,片刻之后,角旁民居的房顶之上便坠下一具喉咙被射穿的尸体。
同伴被杀,同来的刺客立刻便做出了回应,一支支飞箭向董寂招呼过来,董寂闪身躲过,抬身一跃,双脚点过马鞍,借力向上一窜,如同离弦箭一般跳上了房顶,脚一着地,便有几柄钢刀迎了上来,董寂扭头躲过一刀,迅速拔出了腰间长剑,一道寒光划过,董寂上身向前一倾,手中匹练借势击出,一名张牙舞爪的刺客面容一僵,随即直直地倒在了地上,董寂立稳了脚步,长剑一甩,杀入了刺客丛中。
几个刺客虽然武艺高强,但却难敌眼前这个眼中泛着怒火的将军,董寂只攻不防,一路狠劈猛砍,钢刀刺客不能力敌,只得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一股股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都全然不绝,口中也传出一阵让人肝胆欲裂的狂吼:“来呀,和本侯决斗,还我三弟,还我三弟!”
侥幸存活下来的刺客被一步一步逼到了房檐边上,他们已经被眼前这个血人彻底的震撼住了,眼见着无路可走,手中的钢刀只能再次扬起,做最后一搏,董寂咬牙切齿地发出了最后一阵砍杀,仅仅一刻钟,眼前这些魂飞魄散的刺客便成了这位玩命侯爷的刀下鬼,斩掉了最后一名刺客的首级,董寂一把丢掉长剑,疯狂地向着角方向跑去,来到房顶边缘,董寂想也不想,再次纵身一跳,稳稳地踏上了角,看着龚非侧倒在地上,董寂连忙赶上前去,蹲下身子将三弟的“遗体”翻了过来:“三弟,你怎么样,不会有事的,三...,嗯?”
董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被当胸射了一箭,自己这个一向以小强自比的三弟竟然真的没事儿,这会儿正用一双无比钦佩的眼神看着自己,“你没事?”面对董寂深表质疑的眼神,龚非没事儿人一样用力点了点头。
但董寂的脸色浑然一变:“你敢耍我!”紧接着一双大手恶狠狠地扼住了龚非的脖子,龚非一阵挣扎这才得脱,董寂长舒了一口大气,跌靠在了栏杆上,龚非被董寂扼的一阵咳嗽,缓缓坐起身没好气儿地道:“咳咳,我说,你很希望我死么?”
董寂气急败坏地白眼一翻责备道:“你知不知道你刚刚的行为有多吓人!”
“你以为我想假装中箭吓你么,难道要我站起身继续等着他们射杀我么!”龚非将胸前的箭簇拔了出来,随后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了霜儿送给自己的香囊道:“要不是因为它,我早就没命了!”
董寂一阵讶然:“你把香囊戴在胸前,它不是戴在腰间么?”
龚非无奈地耸耸肩道:“这就要感谢令妹霜儿姑娘了,要不是她在香囊中放了一块美玉,挂在腰间不方便的话,我今天可就真的驾鹤西行了!”龚非说着握着香囊揉捏了一阵,怅然若失地道:“可惜呀,小心又小心,那块美玉还是碎了!”
董寂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然后冷不防地问道:“那个刺客头目是你放走的?”
龚非心中一惊,连忙矢口否认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的头虽然美人看见,但步伐是不会变的,别再装了,我要是想揭穿你早就一剑送你下去与元大将军团聚了!”
龚非讪讪一笑:“大哥,是你替我拦住了徐鹰扬?”
董寂没好气儿地道:“你觉得呢,不过别认为我这是在帮你,你是我镇宁侯府的主簿,如果你是包庇反贼,那我侯府上下二百余口人也得跟着遭殃,三弟,你给我听好,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希望将一只对朝廷不恭的白眼狼养在家中,明白了吗!”
龚非也不多想做解释,他知道,这个时候解释也是突然,自己的想法更不能轻易说出,至少现在不行,是以一等董寂说完,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然后道:“现在下面的情形怎么样了,那群刺客想要合围禁军,看他们的样子大概是想反手搬局!”
董寂微微点了点头,两人一起来到角边,只见北城城门前的形势已经再次发生了逆转,禁军将士借着人多的优势,提前打破了刺客的诡计,分散击杀,刺客已然是无力回天了。
董寂扶住凭栏,冷冷地对龚非道:“看来你又立功了!”
“……”
……
夤夜,一切都已风平浪静,城北之围已经解除,数百名刺客除少数几个逃逸之外尽皆被杀被俘,忙了大半夜之后,董寂与龚非都已疲惫不堪,虽然那一箭被囊肿玉佩挡住锋芒,但还是或多或少地刺入了龚非的胸口,经过半路抓来的郎中一番包扎后,一主一仆二人便匆忙回到了董府。
来到自己门前,董寂不禁一阵好奇,四更都快到了,董府竟然还是灯火通明,这在平常根本是不可能事件,龚非狐疑地看了看董寂,董寂也不知就里地摇摇头,两人诧异地进了府门,遥见正堂还亮着灯,便匆匆然地赶了过去,正堂之上,董老爷董叔夜若有所思地来回踱着步,董寂一见连忙躬身行礼道:“父亲,这么晚了,您来人家怎么还没睡下?”
董叔夜不禁一阵摇头叹息,龚非四下里一飒摩,猛然看到了正堂一角摆放的一堆绑有红花金带的物品,不禁好奇地问道:“伯父,这是怎么回事儿?”
董叔夜长叹一声道:“唉,今日你们进相府觐见丞相之后,郑家便上门来提亲,他郑汝霖的二儿子看上了你妹妹霜儿!”
“那小妹答应了么?”董寂闻言心中一颤,董叔夜又是一声长叹道:“要是她答应,为父也就不必在这里长吁短叹了!唉,都是为父把她给惯坏了,也不知是谁多嘴多舌,郑家下聘礼的师爷连屁股都还没坐热,便被闻讯赶来的霜儿一顿好打给轰出去了!”
龚非闻言不由得插口问道:“那二小姐现在何处?”
“在房间里闹呢,她娘和姐姐雩儿这会儿正在那里劝呢!”董叔夜恨恨地坐在桌案旁,拿起茶杯又放下,无可奈何地道:“郑汝霖虽然与我董家毫无交际,为父也对他没有一丝好感,但郑家身后有梁士彦梁大将军牵连,若是因此事与他交恶,却也不是明智之举!”
董寂给龚非使了个眼色,龚非连忙上前规劝道:“伯父放心,这件事就交给小侄!”
董叔夜疑虑地道:“贤侄,虽说你与寂儿是袍泽兄弟,老朽也视你为己出,但这种事怎么好牵连你呢!”
龚非摆出一副义不容辞的神情道:“既然伯父视小侄如几出,就不要分彼此,我与大哥结为手足,便要尽心竭力,伯父尽管放心,小侄定当全力以赴,处理好此事!”
董叔夜犹豫未决,董寂也连忙劝道:“父亲,这件事就交给三弟,霜儿这丫头性情刚烈,自己不愿意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去做的,何况我还听说郑家那位二公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是将心爱的小妹嫁给这么个纨绔子弟,寂儿身为兄长,又心中何安?”
董叔夜听完不禁一阵叹息道:“是啊,都怪我这做父亲的,要是小时候不那么宠溺这个丫头,也不会有今天这种骑虎难下的局面发生,说来也是,像寅昀那样的好女婿确实是寥寥无几啊!”
将董叔夜劝好睡下后,董寂便与龚非出了正堂,一阵沁人心脾的冷风迎面而来,董寂面色阴沉地问道:“三弟,你真的有把握处理好这件事?”
“你指哪方面?”
董寂心有余悸地道:“刚刚父亲所说的你也听到了,若是单纯的你嫁我娶也就罢了,但这牵扯到双方的背景,还牵扯到了我!”
龚非呵笑一声道:“我也看出来了,郑汝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上一次拉拢不成,这位大鸿胪还真是贼心不死啊,居然想到了这么一招,将两家拉拢到一起,给外人营造一种若即若离的假象,到时候这消息无风传十里,传到有心人耳中,稍加酝酿,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更何况他郑汝霖不会不知道霜儿是伯父的最爱,将来若是你有所不从,也可以搬出这步棋来将你一军,让你不得不为他郑家马首是瞻,就不愁你这个朝中新秀不见虎低头了!”
董寂沉吟道:“嗯,抛开这个不说,郑宣威就是一个十足的败家子,现在还未出仕,若是以后继承了他老子的衣钵,依他的性情,难保不会妻妾成群,我可不希望自己最宠爱的妹妹变成个怨妇!”
“呵呵,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妻妾成群!”龚非随口说了一句后世的恶搞诗文,董寂一怔,不解问道:“你说什么?”
龚非这才想起身边这位还是个古人,连忙解释道:“没,没什么,大哥,那依你之见?”
董寂斩钉截铁地道:“不能让霜儿嫁给他郑宣威,三弟,你我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件事,得不得罪梁士彦我不管,身在朝堂只不过是为了口饭吃,忍一忍就会过去,但我绝对不容许政治婚姻这种事发生在我董家人身上,与那个不学无术的郑宣威相比,还不如将霜儿嫁给你!”
龚非闻言差点没噎过去,你还真会“不如”;我在你眼里才比那个郑宣威好一点点儿么?半晌之后,这才悻悻地道:“了解,我也是个次品!”
“我只是打个比方,再说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怎么应对这件事!”
龚非狠狠地翻了白眼:“你这个形象真是太比喻了!”随即好奇地问道:“对了,大哥,伯父刚刚说的那寅昀是谁啊?”
董寂停住脚步道:“梁寅昀,他是大姐的夫君现在朝中任秘书少监,爹爹一向最喜好这个女婿,对大姐董雩很体贴!”
龚非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看了看天色便道:“大哥,你能不能把霜儿找出来,这大半夜的我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去人家闺房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恐怕郑家明天就回亲自来相门,所以有些事还需要今晚说出来!”
董寂闻言点头道:“好,我去找他出来,你们就在后花园相见!”
董寂话音刚落,龚非又是一阵唏嘘,不知怎么的,他还是打心眼里生出一种西厢会得感觉。
……
苍白的月色映射在花池两旁堆积的白雪之上,泛起片片晶莹的光晕,形成了一道别致的风景;长安虽地处关中,但在冬夜还是十分寒冷,霜儿披上了乳白色绒衣来到了董府后花园的石亭,两只眼睛已然哭的有些红肿,贴身丫鬟小琼将一张厚实的坐垫平铺在石桌旁的小凳上,霜儿缓缓地坐了下来。
她没想到在自己心目中一向刚直不阿的父亲会在郑家人面前低头是好,郑宣威的为人她最了解,小妮子就算是死也不愿嫁给这个只会挥霍的纨绔子弟,今天是她平生第一次哭,大哥不在府中,迫于父亲在家中的权威,没有人敢站在她这一边,直到此时,她才感觉到自己有多么渺小。
在房中被已经出嫁的姐姐一番规劝之后,霜儿的心思还是没有一丝改变,小琼见着主人今日哭的这么伤心,也是有心规劝却无处着手,霜儿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不禁发出了一阵悠长的叹息。
就在此时,远处吊桥那边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歌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霜儿一听是龚非的声音,连忙慌乱的拭去了眼角的泪痕,然后坐正了身子,心中砰然地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