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右边的一位少校站了起来,审判厅里随即回响起代表东北集团军群,乃至代表整个中国国防军的控诉:“1933年5月31日,入侵我国的苏联军队逼近到伊春市郊,与驻守在伊春的东北集团军群某师发生交火。黄雷身为该师师长,不但没有组织顽强的抵抗,反而贪生怕死,玩忽职守,将个人的安危置于国家领土完整、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之上,多次向上级首长打电报请求撤出伊春。这种胆怯的无理要求当然遭到了上级首长的反驳,首长一再要求黄雷师长、赵楠参谋长忠于职守,以密山守备英雄师为榜样,尽最大努力打击苏联匪徒的嚣张气焰,保护伊春人民和黑龙江人民的安全。令人发指的是,仅仅过了不到24个小时,黄雷和赵楠就抛弃了自己的职守,在苏军刚刚进入伊春市区的情况下,与机要秘书王轶、罗弥一起,擅自乘坐飞机逃离密山战区,降落在安全地带。检察官认为,这不仅仅是严重的渎职,更是对祖国、对人民的背叛,给卫国战争带来了难以估量的巨大损失。事实上,黄雷、赵楠等人离开伊春不到一个小时,伊春周围的防线就彻底崩溃,苏联匪徒花费很小的代价就占领了这座小兴安岭以北的战略重镇。擅自逃离战场是军人最不能宽恕的罪行,按照我**事法律,其严重程度等同于携带武器投靠敌军,应当被判处叛国罪。在这次叛国事件中,黄雷和赵楠是主谋者,他们的机要秘书王轶和罗弥明知其长官有逃离战场的计划,却不加以阻止,反而尽力为其制造方便,甚至最终随同他们一道临阵脱逃,已经构成了胁从犯罪,证据确凿无疑。希望法庭全面考虑他们的犯罪事实,做出公正的裁决……”
起诉书还没有念完,被告席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只见第133师参谋长赵楠面色青紫,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双手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怎么回事?”我急忙问道。黄雷嚅嗫着嘴唇,低声答道:“报告审判长,赵楠有心脏病,一旦紧张就容易发作,需要输氧治疗。”我向法警点头示意,法警立即叫来了法庭医务人员,赵楠被允许退席输氧治疗。不过他的心脏病来的快,去的也快,仅仅过了15分钟就恢复了正常,回到了被告席上,一切都仅仅是一个短暂的插曲而已(事实上,如果赵楠真的因为心脏病突发而死,倒也为国家节省了一笔行刑的费用)。
起诉书并不长,很快就念完了,接下来应该是出示证据的时候了。最可靠的证据当然是第133师向第13集团军司令部发来的请求撤退的电文,这些电文都有师长黄雷、参谋长赵楠两人的签名,不过这些电文都涉及军事机密,不能全部公开,只能宣读其中部分内容。还有绥化军用机场地勤人员的证词,他们在电报里证实黄雷一行的飞机是6月1日中午12点30分左右抵达绥化机场上空的,如此推算,这架飞机应该在上午10点左右就离开了伊春。黄雷和赵楠也承认了自己临阵脱逃的罪行,他们给王澍将军写的“悔过书”也被作为重要的口供,陈列在法庭上。“审判长阁下,法庭已经出示了充分的证据,以及四位被告人的口供,这些证据、证词都证实了黄雷、赵楠、王轶、罗弥临阵脱逃的叛国行为,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性质特别恶劣,情节特别严重。作为检察官,我提请审判长和各位法官判处他们四人叛国罪,其中黄雷和赵楠二人为主犯,王轶和罗弥二人为从犯,按照《中华共和国刑法》和《中国国防军军法典》的有关章节,予以严惩。”
听完检察官的陈辞,我转过头面对着被告席:“四位被告人,你们有什么要为自己辩护的吗?按照《中华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规定,你们有为自己辩护和陈述的权利。如果你们不同意以上指控,现在就可以向法庭申辩。”
“我低头认罪,老老实实地认罪伏法,别的没有什么。我已经是一个遗臭万年的人了,无论法庭怎么判决,我都会接受。谢谢。”黄雷低着头,喉咙颤抖着回答道。他的态度顺从的让人吃惊,与其说是真的低头认罪,倒不如说是被法庭吓破了胆,丧失了最后一丝勇气。
“我没有什么可辩护的,我罪大恶极,铁证如山,只有老老实实低头认罪伏法。我愿意接受任何我应得的惩罚。谢谢。”赵楠的神色稍微正常一点,但他的目光很空洞,直直地望着前方,好象已经放弃了一切希望。我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被告人的认罪态度良好,没有提出任何申辩——可惜,这并不足以构成饶恕他们的理由!”
王轶和罗弥这两个倒霉的机要秘书几乎要当庭下跪了,他们哭丧着脸,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承认自己“意志不坚定,贪生怕死,上了贼船”,但请求法庭考虑他们“年轻无知,又是从犯,将来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放他们一条生路。望着他们卑躬屈膝的可怜样子,我不禁摇了摇头:面对法官就吓成这个样子,何况是面对凶残的敌人?这种怯懦无用的人,怪不得会临阵脱逃,成为可耻的逃兵呢!如果不对他们严加惩罚,这种卑躬屈膝的怯懦性格恐怕会传染更多的人,最终毁灭我们的国家吧!
“都说完了吗?还有没有被告人想说话?如果还有想说的话,就趁现在赶快说,再给你们三分钟的时间,然后休庭。”我看了看桌上的时钟,面无表情的宣布。
被告席上死一般的沉默,大约过了一分钟,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抽泣。这抽泣声虽然不大,却像引爆了一颗重磅炸弹,引起了所有人的高度注意。这抽泣居然是来自第133师师长黄雷,这个曾经春风得意的高级军官,现在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泪水了。当他十四年前从军校毕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军事法庭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流下悔恨的泪水?这泪水究竟是为何而流呢?
“审判长,我知道自己最大恶极,法庭不会饶恕我的……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已经是快死的人了,我死有余辜。”黄雷一边竭力压抑着抽泣,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死不足惜,唯一担心的是我的妻子和儿子,他们都在哈尔滨,我死了,他们就没有人照料了。我请求审判长满足一个我最后的愿望,不要连累我的妻儿,看在我为国家服役十多年的份上,能够给他们一些抚恤,让他们至少能够维持生活下去……我知道自己这个请求很过分,很荒谬,但这是一个将死之人的临终遗愿,希望审判长能够体察。”
观众席上立即发出一阵嘈杂的议论声,连书记员都开始交头接耳。有的人嘲笑黄雷是在“演戏”,有的人发出同情的叹息,更多的人则摇头不置可否。我不知道黄雷是否想借此机会争取宽大处理,但他说话的样子的确很真诚,让我想起了前天晚上担心自己儿子安危的谢开——这两位父亲的人格虽然有天壤之别,但在关心子女方面,却又如此相似,这毕竟是人最基本的亲情。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点了点头,叹息道:“你放心,我国法律没有株连九族的规定,你一人犯罪,不会连累家人。你要相信国家,相信国防军,不会亏待你的妻子和儿女,会让他们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以人格保证,你可以完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