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逃难路上
作者:唐家胜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668

1937年8月,在狭窄的华北青县官道上,密密麻麻挤满了逃难的人群。人们争先恐后,肩挑背扛,扶老携幼,哭声震天。在逃难的百姓中,也不时看到许多身穿灰布军装,不拿武器的士兵,满脸惊恐,狼狈逃窜。地上一片狼籍,满是丢弃的各种物件,甚至还有一些遗弃的枪支。

“他娘的,眼瞎啦”一个正在狂奔的士兵不注意被一个挑担的乡民绊到,跌了一个狗啃泥。士兵大怒,爬起来后,一边高声叫骂,一边挥起拳头,打在乡民的脸上,打得乡民嘴角出血,连人带担子翻倒在地。士兵仍不罢休,将乡民的担子砸了个稀啪烂后,又狠狠的的踩了乡民几脚。乡民虽鼻青脸肿,浑身是血,仍连忙爬起来,跪倒在地,苦苦哀求。士兵仍然冲上来,抓住他的脖颈,伸手又是几个耳光,打得乡民眼冒金星,口鼻鲜血喷涌而出。

“老总,别打了,我们全家就指望他呢。”一个中年妇女冲上来,抱住士兵的腿。“去你的。”士兵一脚把中年妇女踢倒在地,又继续行凶。旁边三个约4到8岁的小女孩吓得嚎淘大哭起来。周围看不过意的人也开始劝解,士兵仍没有停手的意思。

“住手。”随着一声大喝,士兵感到自己的手腕被谁给紧紧拽住了。扭头一看,是一个穿制服的学生模样的人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手,正是天霖。

“小子,你找死。”士兵睁脱了手腕,挥拳向学生打去。“唉。”周围的人都在叹息。却只见天霖敏捷的一闪,闪电般的伸脚一勾,伸手按向士兵的后背,这个一米八几的大汉就直直的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该,不去打鬼子,却来祸害老百姓。”围观的人开始议论。士兵艰难的爬起来,指着天霖说:“你等着。”就一溜烟逃走了。这时,乡民一家连忙过来道谢,天霖连连摆手,并帮他们收拾好担子,让他们快走。

目送乡民一家离开后,天霖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喊声:“天霖哥,可找到你了。”满脸欣喜的云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云梦看见天霖,自然分外激动,一下扑到他的怀里,小声的呜咽起来。“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吗?”天霖拍着她的肩,轻轻的安慰她说。“可是杨老师和同学们都不见了。”云梦哭泣着说。“我们再去找,一定能找得到的”, 天霖抬起头,望着远方,流露出坚毅的眼神。

这时,云梦好像发现了什么,连忙问道:“秀梅呢?”看到天霖伤痛的表情,她不禁抓住天霖,大声叫道: “秀梅她到底怎么啦。”

“秀梅她……”天霖忍住悲痛,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云梦听了,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哗”的一下就流了下来。她看到天霖双眼通红,就一把抱住他,大声痛哭起来。

许久,两人才忍住眼泪。云梦抬起头,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抽泣着说:“她还那么年轻,生命的花朵才刚刚绽放,就被这场残酷的战争无情的摧毁了。她有什么错,为什么要牺牲她的生命,我恨这场战争。”她的眼神猛然间转为愤怒。

“战争就是一个恶魔,它摧毁了美好的一切,夺走了多少无辜者的生命。那些战争的发动者没有权利决定别人的生存。总有一天,他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天霖坚定的说,他的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云梦静静的看着他,猛然间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天霖对她会心的一笑。

这时,两人决定一起去寻找老师和同学们。但他们走了很久,看见了许多逃难的人,就是不见同学们的踪影。他们站在一处山坡上苦苦的寻觅着,却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是不是我们走得太快了,错过了他们。”天霖疑惑的说道。

由于担心杨教授他们走不快,他们只能冒险往回走。他们周围,是络绎不绝的逃难的人群。由于大家都是向前,只有他们俩向后,不少人都用惊异的眼神望着他们。大约走了20分钟左右,终于在一个小土冈的一棵枯树旁,找到了杨教授和三四个学生。

“他们来啦。”一个带眼镜的胖胖的女学生,一下子跳了起来。“哦”,年过花甲的杨教授在两个学生的搀扶下颤微微的站了起来。

“杨教授、田敏、何钢、肖宁、若霞,钟剑、杨涛、美兰、少军呢?”田敏就是那个带眼镜的胖胖的女孩,若霞是一个中等个,瓜子脸的女孩,肖宁是一个较高、瘦削,带眼镜的男孩。提到其余几人,教授浑浊的眼泪一下子滚落下来。“杨涛、少军都死了,钟剑、美兰不知下落”。 教授说这话的时候,其余几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教授更是泣不成声。

“怎么死的”, 天霖和云梦都心里一震。“他俩为了救教授和我们…….一颗炸弹爆炸了” 田敏哭泣着说。“都怪我呀!不中用呀!”教授挣开搀扶,捶胸顿足起来。天霖连忙扶住教授,安慰他。“这不能怪您,只能怪万恶的日本鬼子。”

“那你妹妹呢?”杨教授问道。

“她死了。”天霖说着,低下了头。

教授的眼眶里滚出了几滴浑浊的眼泪。他抬起头,仰视苍穹,大声的说道:“韶华早逝,春折杨柳,乞问苍天,胡为忍之。”说完,紧紧握住了天霖的手。

天霖估计钟剑是为了照顾高度近视的美兰,可能还落在后面。为了争取时间,天霖决定由自己去找其余同学,由何钢带教授和女同学先走。“小心点,快点回来” 云梦依依不舍,替他整了整衣领。“我知道。”天霖说。

天霖快步向前,看到许多逃难的人们,就是没看到他们俩。难道已经…..他不敢多想,继续一路找寻。

在一处山坡下,钟剑和美兰正在焦急的找寻着什么。他们在躲避轰炸时和大伙失散了,混乱中美兰的眼镜也不见了。美兰趴在地下,艰难的摸索着。钟剑也在一旁寻找着。

“找到了。”钟剑欣喜的叫道。他在一条干涸的水沟边,发现了美兰的眼镜,但可惜,镜片已支离破碎。

“在哪里?”美兰尖叫着,高一脚低一脚的跑了过来。

钟剑把破碎的眼镜递给她。美兰一看,连忙跺脚,大声叫道:“你看,都碎了。”

“哈哈哈,太好了。”钟剑突然大笑起来。

“你……”美兰的脸一下变得铁青,杏眼圆睁,怒视着他。然后身子剧烈的颤抖,放声大哭起来。

钟剑忙扶住她,被美兰一下甩开。他连忙柔声说:“你听我解释。”

美兰把头甩得像拨浪鼓似的,大声叫道:“走开,我不听,我不听。”

钟剑一把抱住她,美兰拼命挣扎,但却被搂得紧紧的,无法动弹。她不禁又急又气,抬起粉拳,就往钟剑身上捶去,同时叫嚷道:“你放开我。”

钟剑笑着说:“你别生气,听我说。听完再生气也不迟。”

美兰停止了哭泣,眼圈仍是红红的:“看你有什么好说的。”

钟剑放开她,轻声说:“我笑是因为我终于有机会做你的拐杖了。”

“做我的拐杖?”美兰莫名其妙。

“你听我说,要不是你的眼镜碎了,我那有这个机会。你说呢,我的大美人。”钟剑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美兰听完,柳眉倒竖,拼命的捶打钟剑。“你竟敢耍我,你这个坏蛋。”但内心却充满了喜悦。

“哎呀,你把这个坏蛋打死了,就没人做你的拐杖了。”钟剑嬉皮笑脸的说道。

“活该,谁叫你不正经。”美兰停住了手,笑骂道。

这时,钟剑收住笑容,正色道:“得赶快找到天霖他们。”

“是啊,但愿他们没事。”美兰焦急的说道。

“那么,请紧紧的抓住我的手,小瞎子。”钟剑顽皮的说道。

“不许再嘲笑我。”美兰嗔怪道,又乘势给了他两拳。

“哎呀,不敢了。”钟剑笑着求饶。

“活该,谁叫你使坏。”美兰似笑非笑,心里十分得意。

钟剑搀扶着美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行进着。周围仍然有许多逃难的人,人们脸上都带着惊恐。

“那么大一个中国,怎么会让小鬼子欺负得如此狼狈。” 钟剑不由得感慨道。

“还不是你们男人太软弱。”美兰说道。

“男人太软弱。”钟剑一时感到困惑。

“男人太软弱,不能保护老幼妇孺,不能保卫自己的国家,才会让敌寇横行。难道不是吗?”美兰愤然说道。

“是吗?”钟剑陷入了沉思。

片刻,钟剑才抬起头,黯然说道:“是啊,国家处于危难之中,男儿应该挺身而出,否则,国家就真的没救了。”

“我们就这样傻读书,目睹日本强盗杀人放火,为所欲为而无动于衷,我还算男人吗?”钟剑面色通红,不停的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别这样,我不过是一句话,你就这样。” 美兰忙拉住他,安慰道。

钟剑突然一把抱住美兰,咬着牙说:“我发誓,这一辈子永远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身子微微颤抖。

美兰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微笑着闭上了眼。

“走吧,快找到他们。”钟剑说道。两人又开始前行。

美兰拉着钟剑的手,微微的靠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喊道:“钟剑、美兰。”钟剑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天霖一边喊,一边向这边跑来。

“天霖。”钟剑异常欣喜,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天霖。

“让我好找。还好,你们都没事。”天霖激动的说。

“大家都好吧,云梦,还有你妹妹,都没事吧。” 钟剑焦急的问道。

“大家都好,让我来找你们。”天霖掩饰道,脸色煞白。

“你不用瞒我。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有什么事瞒不过我的。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天霖的神情,钟剑抓住他的肩膀,大声说道。

“杨涛、少军,还有我妹妹,都叫鬼子的飞机给炸死了。”天霖悲伤的说。

“什么,你妹妹死了。”美兰问道,随即捂住嘴,失声痛哭起来。

“可恶的日本鬼子,我们一定要给他们报仇。”钟剑激动的说,眼里充满了愤怒,拍了拍天霖的肩。

天霖点点头,神情严肃。

几天以后,他们终于到达了济南,汇合了其他同学。由于这几天,逃难的人较多,他们只能暂时住到城北郊的文昌庙。经过清点,他们这一路三百三十七人,到了一百五十六人,经证实遇难者二十六人,其余还没有消息。

师生们为遇难者举行了哀悼仪式。校长蒋梦麟先生到场讲了话,他谴责了侵略者的暴行,鼓励大家不要气馁,团结一心。虽年近花甲,他仍然精神矍铄,神情坚毅。他到济南已两个星期了,已经送走了好几批学生。而他并没有先行撤离,坚持留下来等最后一批学生。

大家情形激愤,都高呼口号,喊声响撤云宵。同时,由于这次转移的下一地是武汉,决定暂时休整三天,等恢复体力,收拢了其他师生后再继续南迁。

第二天,天霖约了云梦、钟剑、美兰,一起到趵突泉游玩。这天天气晴朗,阳光灿烂。

一路闲情漫步,两旁草木葱茸,一片姹紫嫣红,花香扑鼻,前方涛声阵阵。行至观澜亭,俯身下望,泉分三股喷涌而出,泉声扑扑作响。

钟剑说道:“不愧为天下第一泉。”被称为才女的美兰不禁赞道:“真是泺水发源天下无,平地涌出白玉壶。”云梦接道:“赵孟?形容固佳,可惜其缺乏风骨。倒不如李清照更有骨气。传说李清照曾在此漱玉泉边写下她的名篇《漱玉集》。”说着众人拾级而上,来到漱玉泉边。果然泉水喷涌而出,沿石壁奔流而下,俨然一个小瀑布。

天霖触景生情,不禁诵道:“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钟剑接着说道:“此诗慷慨激昂,谁能想到是一个女子所作,真是愧杀多少须眉。”天霖道:“如此锦绣河山,不该亡于倭寇之手。”

“可你看日寇一进攻,多少*要员,富商巨贾,甚至军队官兵,都纷纷望风而逃,把百姓留给敌人奴役。还有不少汉奸,屈膝投降,买国求荣,充当侵略者的帮凶。可能以后,济南也不能幸免。”云梦感慨道。

说到这,大家的心情都异常沉重,全然没有了游山玩水的雅兴。都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

沉吟半晌,天霖抬起头,坚定的说:“堂堂五千年华夏古国,几万里锦绣河山,多少热血儿女,岂能亡于倭奴之手。贪生怕死、屈膝投降的只是少数。更多的民众和军队都是爱国的。像佟麟阁、赵登禹将军和无数官兵,浴血奋战,血洒疆场,令人敬佩。”

“我们空有报国之志,却只能忍辱偷生。真恨不得到战场上,去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钟剑接着说道。

“好啊!好啊!干脆我们一起去从军。”云梦拍着手说。

“你一个小丫头,性子比我还急。”钟剑笑着说道。

美兰接过话头说:“这是大事。还是回去征询一下学校和老师的意见,毕竟我们都是学生,不能鲁莽行事。”

天霖说:“这样也好。”

回到住地,他们把从军的想法对杨教授说了,杨教授却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说:“扛枪打战是军人的事。学生报国应该先学好知识,将来才能更好的建设国家”。

“可是,诺大的华北,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国土被强占,同胞被屠杀蹂躏,我们能够熟视无睹吗?”天霖激动的说。

“敌寇之所以猖獗,是因为中国积贫积弱。所以才需要你们发愤读书。”杨教授说。“可是,敌人已经在我们家门口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我们怎么还能够安静的读书呢?”天霖争辩说。

“是啊,男儿不去保家卫国,难道任由敌人去屠杀我们的妇女、老人和孩子。”钟剑面色通红。

“如果没有人去抵抗敌人,我们又怎能安静的读书呢?”云梦也争辩道。

“孩子们,战争是很残酷的,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简单。我已经失去了2名学生,我不想再失去你们。如果你们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们的父母交代。那样,我会更加感到愧疚的。”杨教授也异常激动 。

“我知道战争的残酷,我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男儿战死沙场,那是无上的光荣。”天霖的眼里流露出坚定的神情。

杨教授见说服不了他们,怕他们会冲动行事,于是退让一步说:“同学们不要激动,等我和学校商量以后再答复你们,好不好。”

从教授住处出来以后,大家都沉默不语,心情沉重。直到女生宿舍门口,云梦突然紧紧抱住天霖,“你真的会死吗?我不要你死”。云梦任性地说,眼泪夺眶而出。

“傻瓜,我才没那么容易死的。”天霖轻轻的安慰她,替她擦去泪水。

而钟剑也和美兰紧紧拥抱在一起。见云梦仍在抽泣,天霖安慰她说:“别哭了,我还要和你白头到老呢?到时候你要给我生一大堆的孩子”。

“你想的美,我才不要呢?”云梦破涕为笑,捶了天霖一拳。

“回去吧,早点休息。”天霖说。

“你也早点睡,别胡思乱想。”云梦替他整了整衣领。

“我们走吧。”美兰笑着喊云梦。

夜晚,月明如水,月光斜照在床沿上,四周一片寂静。天霖却辗转反侧,许多事情都涌入脑海。父亲和妹妹的身影又浮现在他的眼前。父亲生死未卜,估计也是凶多吉少;而妹妹却无辜惨死。想到这,他内心不由得一阵剧痛。

“怎么了。”睡在他旁边的钟剑问道。

“睡不着。”天霖小声说。

“可能是这一阵子发生的事太多了,咱们出去聊聊。”钟剑说。

两人披上衣服,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关上房门。这时,同学们睡得正熟。

两人在山坡上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明朗的月光照得周围一片透亮。

“天霖,你真的打算去从军吗?”钟剑神情严肃的问。

“是的,自从妹妹死后,我想了很多。我为自己不能保护她而万分悔恨。作为男人,应该挺身而出,拿起枪去保卫我们的亲人和同胞不受欺辱。侵略者必须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父亲有消息吗?”钟剑问。

“还没有。”天霖神色黯然的说。他非常清楚父亲的个性。父亲既然已经决定与城池共存亡,那他就一定会履行自己的诺言。

“我想如果他老人家在的话,也一定会同意的。”天霖抬起头,望着闪烁的星空。

“那咱们俩就一起去。我明天就写信给在南京的父母。”钟剑坚定的说。

“他们不同意怎么办?”天霖问。

“父亲作为一名军人,一定会同意的。他经常教育我,男儿应以保家为国为己任。” 钟剑沉声说。

“那我们就一起去杀敌报国。”天霖朗声说道。

“对,杀敌报国。”钟剑也十分激动。俩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俩人欲罢不能,一直谈论到深夜。

清晨,天刚蒙蒙亮。天霖刚入睡一会儿,迷迷糊糊中突然听到尖叫的警报声。“不好,敌机空袭。”天霖下意识的感觉到,于是猛的跳下床,大叫一声:“快起来,空袭警报。”

大家全都惊醒了,顾不上穿衣服,就跌跌撞撞的冲出房门。

刚出房门,就听见低机的尖叫声,连忙卧倒躲避。只见前面不远处有敌机飞过,随即黑呼呼的炸弹从天而降,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不远处一片火光。

“不好”,天霖突然感到不对。炸弹落下的地方正是女生宿舍的方向。天霖猛的跳起来,就要冲过去。“危险”,何钢紧紧的拽住他。钟剑大喊着,“美兰、美兰。”也被另一位同学死死的按住。

等敌机走后,天霖和钟剑冲过去后,不禁惊呆了。建在小山坡上的几间简陋的小平房已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是残垣断壁,一片瓦砾,还有燃烧的木头,弥漫的青烟。“云梦”,天霖大声的叫道。

这时,大家都呼喊着不同的名字,冲进瓦砾,抢救伤者。经过一番抢救,终于有了结果。27名女生,脱险4人,受伤10人,其中重伤3人,遇难13人。而云梦和美兰,则永远闭上了双眼,离开了人世。

云梦神色安详,静静的躺在洁白的床单上,仿佛只是在熟睡。天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庞,替她梳理着凌乱的头发。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似乎是怕打搅她的睡梦。

钟剑两眼通红,目光呆滞。他手里拿着美兰的眼镜,用一块白布认真的擦拭着。那是到济南以后重新配的。他反复的擦着,不停的哈气,直到透明铮亮,才小心翼翼的给她戴上。

遗体安葬在一块开满黄花的小山坡上,十多个风华正茂的年轻的生命,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安葬完遗体以后,天霖、钟剑都呆呆的跪在云梦、美兰的坟前,久久不愿离去。

天霖泪流满面,木然的望着坟茔,他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昨日情形还历历在目。云梦仿佛就在他身边,对着他甜甜的笑。他伸手去挽,却扑了个空。而钟剑则嚎啕大哭,捶胸顿足,疯狂的抓着土,撒向天空……周围的人无不流泪,哀悼生命的离去。

杨教授由两名同学搀扶着,站立在坟前,老泪纵横。他用颤抖嘶哑的声音朗诵着悼词:呜呼哀哉,天丧英才;黄天厚土,以慰英灵;青山永驻,流水常绕;伏为此祭,泪涌激扬;别乡离故,居此长安……。

回到屋内,天霖、钟剑静静的坐在床上,两眼通红,谁也不说话。

这时,何刚闯了进来。“出去,让我们静一静好不好。”钟剑猛的站起身,大声吼叫道。

“有人找天霖。”何刚满脸通红,分辨说。

天霖站起身,擦干脸上的泪痕,跟随何刚走出房门。在一棵柳树下,站着一名头上缠着绷带的军官。军官约莫三十岁左右,面色黝黑,显得十分憔悴。看到天霖走近,他连忙迎上前来。

“你是岳天霖吗?”军官问道。

天霖点了点头。

军官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天霖。天霖打开一看,是父亲那块十分陈旧的怀表。他好像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着急的问道:“我父亲他……。”

军官点了点头,神情忧郁。

原来,这名军官曾随岳振声习武,是守卫宛平城的一名排长。他亲眼目睹了岳振声殉国的经过,并带人奋力抢出了岳振声的尸首。

他曾听岳振声说起有一个儿子在北大读书,便暗暗的留下了这块怀表。后来他在战斗中身负重伤,被转到济南治疗。伤势刚刚好转,听说北大有一部分学生转移到了这里,便忍着伤痛,一路找来,碰巧遇到了何刚。

“谢谢你。”天霖忍住泪水,强打精神的说。

“令尊是一条真正的汉子,你应该以他为荣。”军官拍了拍天霖的肩膀,斩钉截铁的说。

军官走后,天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房内。此时他已欲哭无泪,只感觉到头晕目眩,心如刀绞。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内,他先后失去了父亲、妹妹和自己心爱的人,他们的音容笑貌不停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们已全部离开了他,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随后的几天时间里,天霖、钟剑神情呆滞,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坐在云梦和美兰的坟前,呆呆的望着,好像是在等待她们醒来。

终于,到了学校师生启程的日子。天霖、钟剑决定去从军。这时的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有的只是在内心燃烧的复仇之火。杨教授见说服不了他们,只好同意。

在一条开满野花的小路旁,天霖和钟剑送大家离开。大家都神情肃穆,心情十分沉重,不少女生忍不住失声痛哭。

杨教授神色忧伤,他哽咽着对天霖和钟剑说:“也许你们是对的。如果我再年轻三十岁,也会有和你们同样的选择。国之危难出英豪,有你们在,中国决亡不了。残暴可能得逞于一时,但最终一定会被公理所战胜。希望你们多多保重。”

“战场是非常残酷的,你们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天霖做事稳重,我不担心。钟剑容易冲动,一定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否则容易坏事。你们无论遇到再大的困难,也绝对不能失去信心。”杨教授又叮嘱道。

天霖和钟剑含泪点头。

同学们一一和他们道别。何刚走来,紧紧握住天霖的手,四目相对,互道珍重。

“请照顾好杨教授。”天霖说。何刚点点头。

山花烂漫,但大家却无心欣赏。道别后,师生们又匆匆踏上了征途。天霖和钟剑一直目送队伍消失在小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