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日,寒潮来袭,独立连排成两列行军纵队冒着雨夹雪,踏着泥泞的山路向棉花坡开进。
董鸿勋头戴棕叶斗笠坐在马背上打量鱼贯而过的部队,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却又很难说出个一二三来。越走越疑惑的他问牵马的任士杰:“你仔细看看前面的队伍,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头?”
任士杰一手挡在眉头上,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在他眼里,队伍是一色的崭新北洋军军服,只是系了一根红带子与北洋军区别而已,其他嘛,骡子还是骡子,机枪还是机枪,他石铿除了换下那花花绿绿的衣服外,也还是石铿。
“不对,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头!”眯缝着双眼,董鸿勋频频摇头,凝神想了想,一拍脑袋道:“石铿!石铿昨晚挎的那支自来得手枪哪里去了?还有,我明明看到他屋里有杆德造98毛瑟,又到哪里去了?嗯,程二宝昨天背的是德造88马枪吧?是不是?”
任士杰一看,此时牵着骡子的程二宝背的是汉阳造呐!想起来了,昨晚在过岗哨的时候,明明就看到哨兵们拿的是98毛瑟……有问题!
“石连长!”董鸿勋高声召唤在队伍中间的石铿,迷彩背囊上横着汉阳造的石铿似乎没听见。“你去,叫石连长过来。”
石铿和任士杰站到路边,等队伍过去了才向董鸿勋立正行礼。
“你在搞什么名堂?”董鸿勋劈头就问:“你的自来得手枪呢?他们的98毛瑟呢?我总觉得队伍里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说!”
石铿心道:瞒不过了,那些家伙们做得也太绝了一些!脸上却带着微笑说:“报告支队长,我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啊!至于我的自来得和那些毛瑟,都是从北洋军手里缴获的,这些枪也不知用了多少年,膛线都快磨没了,干脆就送给毛柿坪的王老头看家护院用。”
董鸿勋冷冷一笑,凌厉的目光在石铿脸上扫了几个来回,哪知石铿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点都没露出怯色来。无可奈何间,他正打算挥手让石铿归队,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厉声问:“石连长,一把膛线都磨没了的自来得会配一个漆色崭新的木枪盒子吗?”
石铿脸色顿时大变。昨晚在安排董鸿勋等人休息后,他立即招来班排长们商议,大家都觉得放弃游击作战而去死守棉花坡是赔本的买卖,一个个都绞尽脑汁想办法保存实力。[手打吧(www.shouda8。com) 疯子手打]办法肯定是有的!比如,隐藏了三挺机枪和两门迫击炮;比如,把全连的枪支都换成金钩和汉阳造,子弹仅仅是各自带了20发而已,这么一来,大多数装备金钩步枪的独立连上棉花坡打几枪就可以撤下来了,因为护**没有65口径子弹补给!又比如,在石铿腰间臭显摆过的自来得被统统收了起来,装备给担任留守任务的方烔等二十二人;再比如……总之,在群策群力下,几乎人脑子能想出的主意都被独立连想到并付诸实施。
可惜,事情做的显然太过火了,未能逃过董鸿勋的法眼。
“嘿嘿,嘿嘿。”没有想到应对办法的石铿只能以傻笑争取思考时间。
任士杰从石铿脸上读出一些信息,不禁有些丧气地想,石铿终究把自己当作外人看待了,他肯定瞒了很多事情没说!
董鸿勋用马鞭梢头指向石铿,冷声道:“别想滑头,给我老老实实的说!否则,我立即撤了你这个连长!”
没办法了,扛不住了,只能坦白了……
“……支队长啊,这仗不能这么打下去!原本就是敌强我弱的形势,这么打下去只会让北洋军占据主动,只会让我军越大越弱,难以为继!梯团长连我这支小小的部队都看得上眼,这不就是说明了问题所在吗?我可以带弟兄们赌上全部家当乃至自己的性命上棉花坡,可是,我们的牺牲对整个战局何用?!没有,一点用都没有,我们就像是小小的蝼蚁一般,我们的死可谓毫无价值。我不服!我不愿意!我……”
“你想抗命!?”董鸿勋话刚出口就笑了,事实摆在眼前,石铿和独立连不是乖乖的开向棉花坡了吗?如此足矣,本来就觉得愧对独立连的自己又何必去追究呢?“哈哈,你这个鬼机灵啊!有一套,说,还对我隐瞒了什么事?”
石铿放下悬吊吊的心来,知道董鸿勋是支持自己的了,乃将弥陀寺缴获物资和杨怀仪的事情源源本本地坦白出来。
董鸿勋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难怪张敬尧的第七师在重庆、永川一线逗留,迟迟未能开到战场;也难怪北洋第六旅从昨天晌午开始就减轻了攻击力度。以此看来,石铿的战术眼光很是精到啊!真要让他手里捏着几百号人枪,说不一定还能创造出更多的奇迹来。不过,赵梯团长会如何看待石铿的独立连、看待石铿的游击战术呢?毕竟,两人之间对目前战局的认识差异太大,几乎没有协调统一的可能。这么一来,自己就有必要在暗中保护石铿,有必要就此事向蔡大将军写一份书信了。想及此,他一脸严肃的说:“棉花坡你们必须要上,不过,我会想办法把你们尽快撤下来,也会想办法让你们独立连尽快担负起游击任务!当然,我和任连长会为你们保密的。”
任士杰趁机插了话:“支队长,昨晚石连长就说一个连兵力太少,不如让我也加入游击支队,我和机枪连弟兄愿意听从石连长的命令!”
董鸿勋见队伍已经转过一个山坳没了影,乃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说:“我看可以,如果时机成熟的话,你和石铿可以从四连和机枪连抽调人员,不过枪械弹药得留下,反正他那里多的是。”
“是!”石铿、任士杰面露喜色,同声应答。
棉花坡北面的石保沟,北洋第六旅指挥部。
“石铿?中尉军衔?机枪队长?”得知王承斌从护国川军刘成田属下的战俘嘴里掏出的消息,吴佩孚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之色,反复念叨了几句后又问:“确实?”
王承斌郑重地点点头。
吴佩孚沉声说道:“嗯……曹仲公(曹锟字仲珊)已有电报明示,看来正好派上用场。孝伯,你去一趟熊祥生的指挥部,向他借一个精干的本地人去纳溪寻找这个石铿。哼哼,滇军一个小小的中尉机枪队长,我就不信他能抵挡得住一万大洋和**上校补充团长的诱惑!”
这待遇……在北洋军中打拼了12年的王承斌至今也不过一个少将补充旅长兼十一团团长!不过,王承斌仔细地回想过观音岩之战的每个细节,石铿临战指挥的沉着镇定,机枪火力特别是最后才打响的那挺机枪的配置,整个战斗进程的构想……无一不让他觉得震撼!总之,吴佩孚那句什么“肃然起敬”的话却非夸大之辞!石铿确实有能力坐上团长的宝座!
“子玉兄,我想还是由我亲自去一趟吧?别人恐怕办不成这事儿。”
“那样最好,不过,你最好是先躲起来,等熊祥生的人跟他联络好之后再出现,见面的地点选择也以安全为第一要素。我可不能为了一个还说不准的石铿搭上自家老兄弟的性命!”
“子玉,子玉。”张福来匆匆赶到,大冷天里额上见汗,一坐下就揭了军帽摔在地图桌上,连声说:“张敬尧那孙子拿着第二路军司令的鸡毛令箭来,要我们第六旅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拿下棉花坡,否则,他的第七师就要开上来替换咱们了。如今,张敬尧率吴新田旅已经到了泰安场,田树勋旅已过合江,看来,张敬尧是真打算下黑手了!”
王承斌拍案怒道:“老子是长江中上游总司令(曹锟兼)属下,他要打咱们第六旅的主意,还得看重庆的曹仲公答应不答应!子玉,咱们不尿他,咱们打咱们的,他们打他们的!”
“不!”吴佩孚伸手示意两个弟兄安静下来,说:“孝伯,你随我去一趟泰安场拜见张司令,顺便去泸州城找熊祥生办那码子事。”
“你……”张福来、王承斌二人面色愤愤。
“面子总要敷过去吧?”吴佩孚笑道:“咱们不能因为赌一口气给张敬尧以把柄,真要给他以不听调遣的名义告上去,曹仲公在重庆都不好帮我们在袁大头那里说话了。总归一句话,仗要打,还要打给这位张司令和北京的袁大头看看,咱们第三师第六旅还是中央陆军响当当的精锐!否则,孝伯你那个补充旅长就不好干了。”
张、王二人想了想,明白了吴佩孚话里的深意——只要对第六旅保存甚至扩张实力有利,就算是拼一次命也未曾不可,总之,无论是曹仲公还是吴子玉,都不会拿第三师做赔本赚吆喝的傻事……
张福来看了看地图,捡起帽子戴在头上,说:“那我马上组织一次正儿八经的进攻,倒要张司令听听棉花坡上的热闹劲儿!”
“嗯,打狠一些,损失多少我立即请曹仲公给你补上,加倍补上!”
吴佩孚说完,拉了王承斌骑马离去,不多时,棉花坡的枪炮声骤然紧密起来。正是北洋第六旅的这波猛烈的进攻,让刚刚开到纳溪,尚来不及喘口气的石铿独立连立即被梯团长赵又新当做救命稻草赶上了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