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坡实际上是一群连绵起伏的浅丘,最高点五顶山的相对海拔也不过三百余米,地势很难算得上险要。首发
只是,连通泸州——永宁(今叙永)——贵州毕节的大路从北面逶迤而来,这三百余米的高差就变成一道蜿蜒曲折的长坡。再则,西面的长江距离五顶山不过两华里,守军只需一个炮兵连就可封锁长江航道。还有,棉花坡的西南面隔着宽不过百余米的永宁河就是纳溪城。纳溪城原本籍籍无名,却因是刘存厚率川军第二师宣布起义护国的地方而受到国内各方之关注,纳溪的得失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国内的政治气氛。因此,棉花坡才成为如今泸州战场上的政治、军事、水陆交通的要冲之地。
石铿的想法却跟普通军人不太一样,至少与梯团长赵又新不一样。从他接受的军事教育中,从当前的战局出发,他情愿大踏步的撤退一百里也不愿意待在工事简陋、无险可守的棉花坡上挨揍。在他眼里,人命比一个纳溪城重要千万倍!在他心里,固守棉花坡的成功不如诱敌深入的歼灭战更能提振国人的反帝制热情,更能有效的打击北洋军。
尽管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在赵又新的严命之下,待北洋军的攻势刚刚消退,他就率空着肚子的独立连上到阵地接防护国川军工兵营。带路的梯团指挥部少校参谋粗略地指点了防御地段后就要走,石铿急忙问:“我部左右邻是谁?他们有多少战力?预备队的位置在哪里?炮兵前观联络员在哪里?”
“不知道!”少校参谋逃也似的离去。
“我草泥吗的!”石铿看着参谋离去的背影跺足大骂,心里却很清楚,自己和弟兄们必须在这个鬼地方待上一段时间了。如何在守住阵地的前提下尽量避免弟兄们的伤亡?这才是目前最急需做的事情。骂人?省省力气吧,等仗打完了,老子再揪住那个瞎指挥的赵又新狠狠骂上一天一夜!
望远镜里,棉花坡下的地形环境一目了然。此处竹木葱茏、水田环绕、浅丘起伏,在朦朦春雨中透出恬淡、幽雅的气息。事实上,这里几乎每一丛竹木、每一道田坎、每一个山丘都能利用起来,成为整个战线的一段,成为敌我双方血肉搏杀的战场。参谋匆匆指点的独立连防守地域是从青石板路开始,向西到一棵高高的桉树止,正面大约三百五十米,其中有临石板路的大约十米高的陡壁和一个相对突出的小山头。
一百人、一挺机枪、三百五十米的防御正面,未知的左右邻,还有是否存在都是问题的预备队以及无法联系的炮兵……石铿又想骂娘了,好不容易才按捺下情绪,招来几个排长会议。
“连长,这仗不能这么打啊!”樊平章的屁股刚着地就从嘴里蹦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排长王敦睦也点头附和:“听说护国川军的工兵营在这里被北洋第六旅打惨了,刚才弟兄们也看到了他们那副惨样子,唉!连长,你再想想办法啊!”
“你呢?想说什么就说。”石铿朝李人杰扬了扬下巴,对这个副连长,他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尊重。
李人杰抬手指向那个小山头,又指了指那棵高大的桉树,说:“咱们这个阵地就是挨炮的。那么显眼的两个参照物,北洋军的炮兵不可能不加以利用!我最担心的是全连只有一把铲子,就算想加固工事都困难,怎么能挺过炮击呢?”
相处短短几天,这家伙有长进!樊平章、王敦睦也不错!
“还有谁要说的?”
邓伯和摸着嘴唇上的胡渣子,皱着眉头沉声说道:“按说,我们的防守重点是石板路,可偏偏石板路陡壁西侧不过二十米就是个缓坡,毫无遮蔽。因此,我们不得不在显眼的山头上布置兵力掩护陡壁。也就是说,挨炮是躲不过了。”
“未必!”心中有了主意的石铿摆摆手,在众人满怀希望的目光中斜了身体探头出掩体,又举起望远镜看了看,才指点道:“工兵营选择的阵地很差,工事构筑得也很不完善。我打算以陡壁为中心,把防线的左翼向坡下推进至少两百米,在小坟包——高田坎——竹林一线设防。如此,既可策应陡壁方向,又可避免身处小山头光挨炮不能还手的局面。”
“对啊!”樊平章一拍大腿就要站起来,幸亏李人杰将他拉住,厉声提醒:“不要命啦!?下面还有北洋军!”
“如果你们对我的想法没有意见的话,我就分配各排任务了?”见众人都已点头表示没意见,石铿从地上捡起几块黄土疙瘩,以此为演示物,一边摆一边说:“陡壁是要点,但是地域狭小,兵力难以展开。一排长,你排分为三个梯次,1梯队上陡壁以排枪火力封锁石板路,2梯队跨过石板路选择阵地,掩护友邻的左翼,3梯队作为预备队在陡壁后待命。”
“是!”王敦睦点头领命后,说:“路东不是我连防区……”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还分什么你我?!如果路东失守,咱们在这里也站不住脚,极有可能被敌人抄了后路。机枪排除留机枪班外都并入二排(方烔等人留守毛柿坪),由副连长负责指挥,立即占领桉树一线阵地准备出击,邓伯和,你的三排跟我行动。各位,北洋军随时可能发起新的进攻,时间紧迫,二十分钟后听我出击命令!”
见没自己什么事儿,樊平章急忙追问:“连长!连长!等等,还有我呢?”
石铿挥手让其他人散去后,一手搭在樊平章的肩膀上,笑道:“我现在就只有你这一挺机枪,你不跟着我能干嘛?来,拿着望远镜看看,方位10—15,我要你给我牢牢地盯着那里,不准一个敌人在那里出现!明白吗?!”
话都说明了,樊平章当然明白连长的意思。从地形上来看,那片凹地极有可能是敌军的前线屯兵处或者说是一线敌军横向运动的必经之处,一旦独立连展开进攻,那里的敌军势必会展开反击或经此增援。嘿嘿,到那时候,咱老子手里的重机枪就……可惜,可惜只有三百多发子弹可用!
樊平章咧嘴傻笑时,石铿叫来曾四,令其立即联系左右邻,请友邻部队在战斗打响后组织小规模的出击,如果无力出击的话,最少也要打几发子弹造造声势。
二十分钟后,老天爷似乎开了眼,绵绵的毛毛雨居然在人不知不觉间停了。石铿提着上了刺刀的汉阳造率先跃出掩体以低姿前进,他的左右和身后是散开成战斗队形的六十多名弟兄。
优势的北洋军占据了主动权,在棉花坡战场一直是压着护**打,他们从上到下谁都想象不到,刚才在棉花坡上还岌岌可危的护**,时隔不过半个小时,居然敢于主动出击了!?在小坟包阵地上的一个班北洋军更是闹不明白,他们老远就看到从棉花坡上溜下一大群身穿北洋军服的人,一时之间难分敌我,只能一边派人去找军官,一边傻愣愣的看着对方接近,等到双方近到不过三十来米了,才有一名眼神好的士兵发现来者都在胸口系着一条红巾,没等他出声示警,“噼里啪啦”一阵枪声响起,子弹“嗖嗖”的射向小坟包,几名傻乎乎看热闹的北洋军士兵中弹倒地,其他人眼见众多的敌军挺着刺刀冲锋上来,立即丢下阵亡的同伴撒腿就跑。
“砰!”石铿举枪射击却未中的,不禁有些懊恼的嘀咕一句:这破枪,要是有手榴弹就好了。随即他提声大喊:“二排,向竹林攻击前进,切实控制土埂;三排,以小坟包为中心,各以有利地形展开防线,留一个班归我指挥,继续追击敌人!上!”
曾四抢先一步冲出,却见前面的凹地里涌出一片蓝灰色的身影,他急忙一个前仆卧倒在铺了一层黑色草木灰的冬水田中。同时,山包上的重机枪开火了,居高临下的机枪火力既猛又准,成串的子弹犹如长了眼睛一般飞入敌群,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石铿左右看看,二排已经冲进小竹林,以白刃战驱散不多的北洋军,形成了面对凹地的防线。显然,短促突击已经达到目的,在敌军来援之前已经没有必要扩大纵深了,而应完善防线、调整火力配置,准备迎击更多的敌人。
“这小子!”五顶山上,董鸿勋收起望远镜低声笑骂:“在如此不利战局下居然敢以攻为守,出人意表,出人意表!”不顾左右随从们惊异的目光,他背着双手转身走向山下,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可惜,可惜,赵凤喈(赵又新)竟把黄金当做粪土用!可恨!”
董鸿铨迎面而来,立正道:“报告支队长,部队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开拔!”
“去,把独立连替换下来。”
“这……”董鸿铨一时摸不着头脑,梯团长不是命令第三支队从残部中抽调一个连去高屋基(地名)方向,阻击可能由此迂回攻击双河场之北洋第七师前锋部队吗?
“执行命令!高屋基方向我自有安排!”
在怒形于色的董鸿勋面前,董鸿铨只得立正领命,心里却对大哥的前途充满了担忧。赵又新和他背后的唐继尧已经摆明了要拿大哥当替罪羊,只是碍于蔡大将军的情面,又因董支队目前在战场上的重要作用才迟迟没有提出来。此时大哥擅自更改梯团长的命令,一旦被赵又新得知,后果将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