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北洋军飞行队那两架法国造双翼飞机就像不知疲倦一般,轮流出现在永川上空,在变得越来越频繁的飞行中侦察、监视永川一带第一混成旅的动向,却也暴露出自己的企图。
对此,石铿嗤之以鼻。之所以让部队在夜间机动并大摆**阵,就是要利用北洋军和刘湘方面拥有的技术优势为他们设置陷阱!飞吧,飞得越频繁,就证明刘湘和伍德明快上钩了。
刘湘是狡猾的,他昨天把部队开出璧山县城之后,一路慢慢走,天黑前才赶到由北洋军控制的来凤场,随即宿营。那是刘湘害怕第一混成旅的夜袭,利用北洋军与第一混成旅之间的那一点小小的默契和休战协议,从而保护自己的部队。
那么,曹锟在给刘湘提供宿营地和飞机侦察之外,还提供了什么呢?呵呵,这位曹仲公和吴子玉、萧珩珊、王孝伯是不会撕破脸皮亲自出手的!否则何须又如此麻烦呢?对他们来说,川军第一混成旅也好,川军第一师也罢,都是要利用、削弱、吞并的对象!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坐山观虎斗的那种优势地位,想必会让他们觉得非常享受,颇具成就感……
一夜之间,荣昌易手,一团二营作出向隆昌、内江开进的架势。由此,石铿不信刘湘不上钩!
看看墙上的地图,部队昨天子夜前已经到位并在阵地上潜伏了十三个小时。董鸿铨率领前指机关进驻大安场,就近指挥这场伏击战。应该说,以目前第一旅三个主力团和一个炮兵营的力量,以董鸿铨目前的指挥能力,这一仗将赢的毫无悬念!
石铿的注意力回到手边的电报上来。由第一军总司令部派出的督察队到了江津,由蒋百里、董鸿勋、丁怀瑾接待这群不善的来者,很显然,这些人带着的是唐继尧、罗佩金、赵又新的指令,而非病情越加严重的蔡锷。
来就来呗,等这一仗打过之后,老子看你们能在江津待几天!
其实,遭遇了“通敌调查”这件事的石铿并不气恼罗佩金,却愈发瞧不起赵又新。是,罗佩金曾经是想借杨柏鸣事件杀掉石铿,以此掩盖赵又新和自己在前期作战指挥中的失误和无能表现,却又在水落石出后向石铿道歉并积极协助独立支队的整训。这个人,本质上并不坏,即便是无视蔡大将军的命令,长期在叙州按兵不动,也是出于滇军集体的利益考量。赵又新就不同了,他纯粹是嫉贤妒能又掩过饰非,想利用这次机会搞掉石铿,吞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物资充沛的第一混成旅。
既然两者人品不同,应对的手法也当不同!对罗佩金,该尊重还得尊重;对赵又新,呵呵,老天爷可千万别给老子机会啊!
除此之外,总司令部还发给永川一份战情通报。
前天,陈宦离开了成都,周骏随即率部进城并入驻四川都督府,俨然如掌握了四川政权的北洋大功臣一般。
昨天,得到云南方面补给的罗、赵二部会同熊克武部向简阳发起猛攻,川军第一师黄鹄举旅正在顽抗之中。刘存厚部从仁寿分两路向成都推进,一路走文宫场直捣成都东南;一路走彭山、新津威胁成都西南。
周骏的日子马上就不好过了,如果再听到永川这边传去噩耗,估计……
永渝路丁家场西十里,59团团长伍德明高居马背,一边行军一边观察地形。当他看到两侧群山叠嶂、竹木苍翠,地势越发险要时,立即举手下令:“停止前进,原地休息!地图!”
一名参谋军官展开地图,伍德明并未下马,俯视察看。只见一条山脉从北向南横亘在自己面前,几个山头从北开始分别名为云雾山、黄坡岭、半边岩、南云雾山、万家山……只要部队过了前面的马坊,就钻进了这道山脉的腹地之中!飞机、前哨的侦察结果显示,永川的第一混成旅兵力不多,并无向马坊一线机动的迹象。那,自己是否有必要向两侧派遣侧卫分队呢?如果派,大队的行军速度就要受到在山间前进的侧卫拖累,部队很可能在永川城下遭遇并不擅长的夜战;如果不派,万一……
没有万一!第一混成旅就那么些兵力。昨晚在来凤场军议时,人家张福来对石铿所部的编制、调动情况可是了如指掌的!加上那不太可信的飞机侦察结果,石铿既要保障江津老巢,又要西取荣昌、隆昌、内江,还要接防合江,兵力运用可谓捉襟见肘,驻防永川的部队少得可怜呐!
据张福来说,第一混成旅虽然编制庞大,有四个步兵团和两个炮兵营。可前天晚上,大约两个营的兵力去了合江;驻扎云谷关的一个团连夜回防江津,以监视第七师通过江津;那么,再加上先后开向荣昌的两个步兵团和一个营炮兵,留在永川的最多只有一个多营步兵和一些辎重部队。也正因石铿驻防永川兵力不够,他只能固守城防,不可能抽调兵力设伏!即便有,也肯定是骚扰性质的小股部队,不足为虑!
如此,以59团的三个营和一个炮连,加上唐式遵的迂回支队配合,后面还有刘湘的大队人马,拿下永川绝无问题!看看前方苍翠绵延的山脉,伍德明下定了决心。
“出发!加快速度!天黑前拿下城池!今晚在永川过夜啦!”
59团1700多官兵排成三列纵队,以跑步前进通过石墩桥,经马坊,直扑永川。而刘湘所部四个营和两个炮连则与59团拉开了大约八里距离,保持着常行军的前进速度。
永川县城以西大约三十里处,从荣昌归来的兵站直属辎重一连120多名官兵牵马套骡喜气洋洋地缓缓而行。队伍里,每头骡马都驮了两个大竹筐,竹筐里装满了缴获的军需物资。
“停下!”走在队伍最前头的连长郭文突然下令,然后抽出手枪向左右两侧摆了摆,护卫排的三十二名弟兄立即操枪躲到路边,依托地物做好战斗准备。
郭文蹲在岔路口仔细查看地面的痕迹,从路边倒伏的青草和成片的脚印中可以推断出,曾经有部队从北边的小路而来,又经由荣昌――永川的大路向双石场、永川而去。他联想起总指挥董鸿铨对此战的部署,没有任何一支第一混成旅的部队会如此运动。那……只能是敌军了!
糟糕!主力部队都在马坊――大安一线,永川城里只有兵站辎重二连!最要命的是旅长在临江河边的指挥所里!身边却只有一个警卫连!
郭文几步跑到一个小山包上看向东面,却无法看到前方的情况。他连滚带溜下了山包,拽了一支步枪在手,大喊:“敌军偷袭永川!三排留下看护骡马辎重,隐蔽待命!其他人带上武器,子弹能拿多少拿多少!跟我走!”
九十多名弟兄呼啦啦地跟着连长一阵猛跑,不一会儿就到了双石场,敲开老乡的门一问,果真有大约八百名敌军经过双石场开向永川去了!
郭文急得一跺脚,撒开脚丫子就跑:“加快速度!跑!跑!把所有没用的都丢下!快!”水壶、背包、干粮袋撒了一地,弟兄们掀起一阵尘烟,在午后火辣辣的太阳注视下向东急进……
大安场,永渝路北的狮子岩下,头戴草环的一团一营一连连长毛培良趴在一笼翠竹间,双目紧紧地盯住东边的路口。天上,北洋军的一架飞机“嗡嗡”地飞过,在天空中显威风一般地抖了抖翅膀,显然是在向地面上某个地方的敌军发信号。
轻机枪射手蒋猛趴在连长身边,只觉攥着握柄的手心浸满了汗水,忙在地上擦了擦,又理了理头上的草环,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得厉害,又去取腰间的锡皮水壶,却见连长转头瞪了自己一眼,忙停止了动作。
连长脾气不太好!这是一连老兵们的说法。蒋猛是二月份底才在家乡永宁县叙蓬溪投军,因为身材高大有力气,被挑选进了总司令部警卫连,经过两个月的训练后成了一名轻机枪手,又跟随丁怀瑾和杨必显来到江津,攻占永川之后补充进扩编员额的一连。也正是他的加入,一连成为全旅第一个有轻机枪编制的步兵连队。
对此,老兵们的看法是――连长犯过错误,所以在部队大扩编时,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当了营长,自己个儿却升不上去,心里憋屈得很。董总指挥其实很欣赏连长的,就优先照顾了一挺轻机枪给一连,无非是希望一连能打个漂亮仗出来,摘掉永川攻坚战时差一点全连崩溃的帽子。那么一来,连长也许就能升上去了!
可别小看了连长的升迁,这不是什么升官发财的问题,而是男人的面子、革命军人的荣誉!他要不上去,下面的副连长和六个正、副排长就只能干着急了!再说教导队那些弟兄们个个如狼似虎的,一旦他们从教导队出来……还不个个都是班、排长啊?到时候一连的排长、班长们都干啥?吃稀饭混日子啊?!
所以,总指挥真的很照顾一营一连!一团去了荣昌,一营却被抽调出来担任这次伏击战的口袋底子!啥叫口袋底子?伏击战中,最吃重的、最危险的、最艰苦的就是这个底子!没有一点“底子”的部队不可能捞得上这种任务!在一营中,一连的位置最突前,成为口袋底子的底子!
如今,全连上下150多号官兵都憋着劲哩!个个都想打一个翻身仗。为此,就算是在野地再趴个一夜加半天也不在乎!
这么想着,蒋猛觉得自己的手心不再冒虚汗了,连毛连长责怪的眼光也柔和了许多。
“嗡……”飞机带着变了调的轰鸣声再次掠过头顶,飞向东边。就在飞机离开的同时,连部司号员魏术明弓着腰小跑而来,趴在毛培良的侧后方小声报告:“山头信号,敌军马上进入伏击圈!”
毛培良向东看去,路口上没有敌军呐?哦……想必还在那山坳背后,很快就会出现在眼前了!
“传令,全连做好战斗准备,没有我的枪声为号就不准开枪!各班、排长照顾好新兵!”
“敌军来了!做好战斗准备!没有连长发令不准开枪!看好新兵!”
“总算来了!准备战斗!不准乱开枪!新兵别怕!”
弟兄们小声而兴奋地传递着口令,到了最后,口令不知怎么地就变成了――“龟儿子来了!准备好!连长开枪才开枪!都给连长扎起哟!新兵娃娃不准尿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