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转机突现】
十二tǐng维克斯-马克沁重机枪一字儿排开,250发帆布弹带从枪身右侧的金属弹箱里拉出,黄铜弹带引导片从机枪受弹口左侧伸出,表明第一发子弹已经上膛待发。十二名主shè手和十二名二号shè手半蹲在枪后,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前方,另有十二名三号shè手的目光紧盯着帆布弹带。
陆军士官学校机枪大队教官樊平章少校拿着怀表,在秒针指向12时大声喝令:“退膛!拆枪!”
主shè手们立即折叠了表尺,旋转曲柄两圈后摁下抓弹爪,二号shè手眼疾手快地握住引导片一拉,上膛的子弹退出。主shè手拉动机匣卡笋,机匣分为前后两部分向上开启,lù出里面的机匣零件,又拉动枪身右侧的曲柄,将枪机从机匣内顺着刻槽抬起右转,脱离连杆拉出来,然后关上前机匣,又把前盖卡笋销子向上转动,打开受弹口……
“停!”
机枪手们遵令停住手上的动作,他们不能不这样做,因为身边的三号shè手实际上是监视1、2号shè手的“敌人”。
一分半钟,十二tǐng机枪成功拆卸了十一tǐng,所有零件包括子弹带都按照规范由2号shè手摆放在棉布上。
“他娘的,你干啥吃的!?”樊平章一边喝骂一边在三号机枪的主shè手屁股上踹了一脚,又说:“你的卡笋为啥不向右上方转动?”
主shè手原地蹲着不敢动弹,结结巴巴的说:“报告,长官,我、我太紧张了。”
樊平章白了主shè手一眼,高声道:“紧张!?瞧你这副熊样,上了战场,敌人的子弹就在你身边飞来飞去,炮弹就在你附近爆炸,那时候咋办?继续紧张?滚蛋!站住!拿着这个,老子再示范一次给你看,看好了,下次还不过关就滚到喂马!”
主shè手站到一边,接过怀表,看着少校教官手脚麻利地将拆到一半的机枪装好,又拉了一条子弹带,在二号shè手的配合下推弹入膛。
“给我盯好时间。”
主shè手看到秒针指向12时,急忙道:“退膛!”
樊平章眼明手快,双手翻飞,就像是xiǎo媳fù绣huā一般轻巧自如,等他将机枪完全拆卸后,主shè手结结巴巴地道:“报告长官,刚过一分钟一点点。”
“你看清楚没有?”
“我……报告长官,我、我只顾着看表了。”
樊平章蔫了,吐出一口长气瘫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主shè手,苦笑着骂道:“你他娘的真是中学堂毕业的?咋比那些只读过三年书的弟兄还笨呐?!今儿晚饭你别吃了,就蹲这里练,练好了,合格了再来找我。愣住干啥?装枪!”
起身,拍打了屁股上的泥灰,樊平章心里还有几分怒火,又一脚踹在三号机枪的主shè手屁股上,语气却软了下来:“算了,晚饭照常吃,半夜里来找老子,老子就不相信手把手都教不会你!”
“是!长官!”三号机枪的主shè手一边大声应答,一边啪嗒啪嗒地滴着泪水。教官是个好人,虽然惹急了会踢人屁股,可依然是个好人,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大好人。
培训一名合格的机枪手不容易,想当初樊某人虽然能够把德造重机枪玩儿得纯熟,却在见到以前的连长,现在的石将军之后,才明白重机枪还有间接shè击、超越shè击等等各种各样的用法。如今,轮到自己教学生了,着实体会到教人的不易,才理解当初连长一巴掌将自己脑mén上的帽子扇飞时的心境。
机枪手们刚刚把枪装好,樊平章又装出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吼叫道:“退膛!拆枪!”
如此反复,直到机枪手把武器分解、组装练成本能之后,才能保证在战斗紧急时刻的故障排除速度。对合格的机枪手来说,一般的卡壳排障只需50秒时间,一般的复进簧力调整只需半分钟,协同更换枪管的时间要控制在两分钟之内。
两分钟,急速跃进的敌人可以从一百米开外扑到面前来,用刺刀扎进机枪手的xiōng膛;两分钟,足以让敌人的机枪往阵地上倾泻300发以上的子弹,将所有shè手打成马蜂窝;两分钟,一mén60迫击炮能够发shè出28发炮弹,将一个个机枪阵地炸得稀巴烂。要避免种种情况的产生,就势必要严格训练这些未来的机枪手们。
机枪手在训练,炮手更在加紧训练。
有所区别的是,落在樊平章手里的机枪手很幸福,最多被踹几下屁股而已;落在鲁yù明手里的那些炮手们就惨了,他们的教官手里总拿着一条细细的藤条,看谁不顺眼就chōu,细细的藤条“嘶嘶”的破空声因此成为很多炮手们的梦魇。155mm重炮的行军——战斗状态转换时间,也在梦魇中从十多分钟急速地下降到八分钟……
中国远征军总司令陈宦刚一回到北京,就被大总统黎元洪召到总统府问话。
在一众幕僚的陪同下,黎元洪神sè忧虑而焦急,不等陈宦行礼就问:“远征军怎么样?可靠吗?石铿如何?”
“大总统。”陈宦立正欠身致礼后坐下,说:“在职部眼里,远征军可以用超乎想象的好来说之。这是一支拥有强烈国家荣誉感和军人责任感的军队,至于远征军是否可靠这个问题,职部很难回答,一如回答石铿是否可靠。职部与石铿只有三次晤面和一天的相处,谈不上很深的了解,只是有一种直觉,这个人对任何企图用国家权力谋取sī利,任何有侵害国家利益的人来说,都是危险的!职部不是危言耸听,石铿对中国远征军以及之前的中央陆军第十六师就是这么教育的。如果他做出对不起‘国家军人’这四个字的事情,他的部队一样不会听从他的指挥。”
黎元洪和幕僚们面面相觑,陷入沉默。
陈宦知道会有这样的反应,之所以这么说,乃是为了撇清自己在其中的关系。说了这么一通话,无非就是说自己控制不了军队,你们别指望我,石铿也不能完全控制军队,因为军队有军队的思想。如果大总统的所作所为符合军队的思想,那军队就是忠诚的、可靠的。不过,远征军的思想与各省军阀部队的思想完全不同而已。
“职部还以为,不论武器装备如何,如果中国陆军各师都能如远征军一般拥有强烈的爱国心和国家军队信念,中国的强大指日可待!如果大总统能够凡事以国家利益为衡量,职部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远征军的忠诚。”
众人讶然失sè,金永炎愤然起身道:“总司令此话何意?大总统难道不是为民国利益考虑吗?”
陈宦斜了一眼名为远征军参谋长,却害怕到保定远征军中走一遭的金永炎,转向黎元洪说:“宋公,对德宣战已经迫在眉睫,宣战后派出远征军出战欧洲,国内政局的稳定是首要条件。我公行使大总统权力,应以维持稳定为第一要务,一切纠葛不妨等远征军归国之后再行解决。职部以为,方今中国有四种力量在纠葛,其一,民元约法的力量;其二,地方实力派和督军团的力量;其三,中国远征军的力量;其四,府、院团结的力量。中国之政治问题要解决,在当前局面下,首要的是府、院团结,维护约法,则远征军稳定、拥护大总统。四股力量,大总统占了其三,地方实力派不足为惧。宋公,职部建议您亲自去天津请回段芝泉,重掌责任内阁。”
黎元洪尚未说话,哈汉章就道:“陈总司令所言不无道理,可如今国会已经通过大总统提名的内阁各部总长人选,府、院已成水火,难以和解了。再说了,府院矛盾在哪里呢?依我看,乃是因为大总统名为海陆军大元帅,却指挥不动任何一支军队,督军们都跟着段芝泉、冯华甫和张少轩(张勋)走;而责任内阁应该担负起完全的行政责任来,可作为责任内阁总理的段芝泉首先就需要将军权的问题解决好。没有军权,大总统作为中华民国的元首还有何权威?坊间流言称大总统为泥菩萨,此节二公您不是不知道?”
黎元洪一脸苦相,似乎委屈得快要落泪一般。
陈宦当然能够体会民国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前因后果。
从唐绍仪责任内阁与袁世凯的冲突,到段祺瑞责任内阁与袁世凯的冲突,再到与黎元洪的冲突,府院之间没有一天调和过。
根本原因无外乎军权二字。而中国的军权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呢?督军们!督军们为了各自的利益,今天可以支持段祺瑞,明天可以支持张勋或者冯国璋,以左右政局,谋取sī利。实际上,中华民国的大总统、国务总理都是虚的,只有督军们才是实打实的权威者。自从袁大头死后,北洋渐渐分裂,却又通过张勋的三次徐州会议,督军们为了共同的利益开始抱成团了,成为左右中国政治局面的最大一股力量。
“府院为代表的中央,督军团为代表的地方,成为当今政治矛盾的主因。正因如此,就应该府、院团结共同推动军队国家化,地方政务自治化,削弱督军的权力,最终达成国家军政统一。如今公府针对院方,实在是舍本逐末之举。”
“二庵说的有道理。”黎元洪用眼神制止了幕僚们,说:“如果公府向段芝泉表示友好、团结之意,而段芝泉还不回京视事,远征军会持何种立场?”
“职部以为,远征军肯定会忠于公府,维护约法。”
黎元洪追问:“你能保证?”
“……”陈宦微闭了双目,在心里念叨着:石铿呐,我是相信你的,我相信你和远征军将士是真正的国家军人!乃道:“职部保证!”
“电召石铿回京,看来,我应该好好跟他谈一谈了。”
总统府的急电送到石铿手中时已近黄昏,石铿不明所以却只能奉命带着秘书张绍华和一个警卫班登上火车赶到北京。
黎元洪屏退了所有幕僚,在总统府的书房里接待石铿。
稍稍寒暄后,黎元洪说:“今日本总统与陈总司令谈及远征军之事,尚有一二事未明,特请石将军来京一叙。”似乎觉得如此说话有些生分,与后面的话不太搭调,黎元洪略微顿了顿,又说:“铁戈啊,本总统和陈总司令都认为,当今中国的政治难题在于中央和地方的权力矛盾,而非府、院在一些不关要问题上的争斗,你以为然否?”
黎元洪还没透出真意之前,石铿是不想暴lù自己的,他欠身问:“大总统的意思是……”
“请你为总统特使,赴津请段芝泉回京视事,府、院协力维持政局稳定,保障远征军出战之顺利。待远征军凯旋之后,再谋解决军阀割据之问题。”
石铿一惊,倘若中国的事情真能如黎元洪所说一般来办,又有何事办不成的?!又何须去搞那些yīn谋诡计呢?!但是,这位气倒外jiāo总长、收押财政总长的大总统是真心的吗?这位能力并不出众而出任大总统的黎元洪先生能够实现他方才所言吗?
黎元洪看出石铿的忧虑,也看出石铿内心在剧烈的争斗,乃道:“黎某才浅德薄,身居大总统之位无异于盲人瞎马。幸得陈宦将军提醒,又得石将军秉承蔡大将军之遗命,锤炼出四万国家军队,方觉中国问题之解决有了希望。前番国务会议上,黎某确系sī心作祟……”
“大总统。”石铿站起来,立正道:“职部冒昧建议三点,愿大总统能听。”
“请讲。”
“第一,府、院和谐,以解决地方割据问题为要,以府、院权力分配为次;第二,以《约法》择时改选国会,剔除以党派利益为利益之政客,吸纳无党派之爱国、有识之士,然后修改《约法》,制定正式的,符合国情民意的,完善的宪法;第三,地方问题维持现状,待远征军归国之后解决为宜。”
黎元洪沉yín起来。
石铿提出的三点建议,大多是符合自己心意的。如果答应了,石铿多半会真心效命,则自己手中有了四万,不,应该说是八万军队,而且是装备最优等、质素最高的军队,无惧各省督军们。只是,自己这个总统是国会推选出来的,若要改选与总统府关系一直良好的国会,岂不是自折一翼吗?万一把控地方的督军团趁机安chāsī人进国会,那事情岂不是nòng得更糟糕了?
“大总统不妨就某些问题与孙中山先生电报接洽。”
黎元洪重新打量了一眼石铿,他搞不懂石铿究竟是哪一方面的人?自己让哈汉章派人去江津与石铿接洽,结果被拒之mén外不得一见;段祺瑞极力扶持石铿,却未必知道石铿的真心本意;石铿如果是孙系人马,又为何出兵攻击国民党系的赵又新,以至于赵战败身亡?搞不懂呐!
石铿是在得到梁启超的电报“拉拢”,又听黎元洪如此说法之后,才体会到坐拥四万jīng锐的自己在中国政坛上的地位。既然有此地位,又为何不善加利用呢?他又说:“职部今晚拜会梁任公老先生,力争取得他的理解,使府、院、会三方和衷共济、共维时艰。”
“嗯!”黎元洪思虑良久,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