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走舸上棹夫所持的火把光亮,可以看见一名头带包巾,身穿熟牛皮轻铠的年轻武将按剑站立在船头之下,河风烈烈,吹的他铠甲下锦绿战袍饱满飘扬。这就是长水司马种辑了。
桓飞等不敢怠慢,纷纷回礼:“李乐在此有礼。”
未多久,走舸已然近岸,就见长水司马种辑不等船只停稳,后退数步,接着从船头一跃而起,径直跳过约莫仍有七尺的水面距离,稳稳的站在岸上。
“好身手!”黄叙赞道:“能在晃动的船上跃出如此距离,这种辑的水上身手可见一斑。”
桓飞看去,那种辑年纪不过三十出头,身长近八尺,长的甚是精明强悍。酱紫色的皮肤揭示着他所过着的日晒雨淋的水面生活。
就见种辑一恭手:“末将长水司马种辑率司雍水师在此恭候各位多时了,兵贵神速,请各位快些上船吧。末将坐舰楼船尚可乘员两百,李将军若不嫌弃可率部坐我的船,其他的军士请分上另外的五艘斗舰,六艘大翼。”
“多谢种将军盛情,李乐多谢了,如此,有劳将军了,上船!”桓飞转身下达了登船指令。
一刻后,一千军士陆续上船完毕,桓飞领着黄叙、张既、卫固和众云龙卫坐上了长水司马种辑的坐舰,那艘三层楼船。
桓飞一行在种辑的引领下,来到楼船的最顶层,也就是作为这支水军指挥中枢——雀室内。
桓飞尚是首次乘坐如此庞大的古代战舰,从高高的雀室围栏往下望去,可以看见无数水军士卒在舷板上来回奔忙,做着起航准备。
当最后一块石锚被提出水面,桓飞就觉船身一抖,船身急速的向后退去,没有防备之下,差一点跌坐在地。
种辑笑着解释道:“我军本就是要逆渭水而上,眼下一收石锚,船随水流,自然就想后急退了。”
这时就听外面有水军军士在喊:“挂斜帆,主帆迎风,桨手准备!”
“呼啦啦!”一张洁白的巨帆在桓飞等人的头上张起,桓飞就觉船身一顿,然后楼船开始慢慢向前行驶。接着在一阵鼓声中,楼船最下层的桨口处整齐的伸出一支支巨桨,左右对应,共有五十支之多。伴随着巨桨整齐有序的起落,楼船的船速渐增。
“今日风并不顺,恐怕我军行程会变慢些。”种辑道,他是个很豪迈的武人。
桓飞却看着周围的大小船只陆续起航,整支水军航行虽慢,却始终保持着整齐的队型。目光移回,看着下层数十支巨桨整齐的起落,桓飞不由叹道:“种将军,你的水军训练如此有素,不单是划桨的整齐,纵然是船只大小不一,整支水军的队型仍能在航行中保持不变。单是这点,足见种将军的治军之能。”
种辑哈哈笑道:“李将军定是不谙这水军舟战之法吧。有道是夫水战,风为上,水为下;队为先,勇为后;宜火攻,难兵伐。这几句话将军可曾听说过?”
桓飞尚是首次听到,不由好奇道:“在下尚不知,请种将军有以教我。”
种辑尚未说话,一旁的黄叙已经道:“风为上,说的是水中舟战,持风利为第一要务,抢得上风者,矢石可及远,未战已先拔两筹胜算。水为下,指的是顺流而下之舟胜逆流而上之舟。不论仗水流行向操舟之便利,单是那挟水流奔行之势的冲撞,已可令顺流之舟拔得两筹胜算。种将军,这开头两句,不才也曾听家父说过,但后面四句,还请将军解惑。”
种辑抹了抹下巴,嘿然道:“这位小将军说的不错,前两句,兵书没有少讲,但后面四句,却是俺种辑自己添上去的。队为先的意思是指水军各船只惟有行动一致,才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发挥舟战远程兵器的效用,避免无谓的短兵战,将伤亡降到最低。勇为后,俺种辑不喜各船持勇强攻,非但易受挫,更容易造成水上战阵与士气的崩溃,所以俺要俺的兵不可持勇强进。”
桓飞点点头道:“这其实与陆战是相通,无谋的持勇强攻往往只会失利,堂堂之阵的正兵交战才是用兵的正途。”
种辑点点头,颇有知己之感道:“李将军说的不错,其实那最后两句最好理解,舟战最利的是火攻,那是最有效的攻击方式,船若着火,十成的战力起码就去了一半,若是风帆全部被烧,十成战力就已经去了七成。难兵伐,指的是短兵战是水战中最应避免的,若非万不得以,否则能避则避。纵然能杀退登船之敌,我方也将大伤元气。”
桓飞与黄叙皆点头称是。种辑又道:“这舟战,要的是各船的配合,所以在下也想出了一个传达号令的办法,夜间已举红黄各色灯火为号,白昼则由楼船顶层的士卒举彩旗为令。”
桓飞闻言一震,这就是日后海战的旗语的雏形啊,三国古人真是了不得啊,他也曾和孙坚谈论过舟战,得知此时水军交战主要是靠号角和战鼓来彼此之间传达讯息,而种辑发明的这套简单旗语简直可以说是划时代的的创举。
果然黄叙也敏锐的注意到了,种辑居然也不藏私道:“很简单啊,我先将所有的舰船编号,旗手左手是蓝色小旗,指示的是不同的战船。右手可以是不同色彩的旗帜,代表不同的意义,红旗为进,白旗为退,无棋为守,旗帜挥动方向即是舰船运动方向。”
一旁的张既倒抽一口冷气,骇然道:“这旗指之法若真能顺利运用,整支舰队岂不是如臂使指般的调动?若主帅能明析战局,应对得法,战力增加何止十倍。种将军真是神人。”
桓飞暗叹,这尚不成熟的旗语之法,在这个时代已是可谓难得,正要夸赞几句,就听一旁的卫固“哗啦”一声,蹲在地板上吐了个一塌糊涂。
敢情卫固晕船了,看着五大三粗的卫固此刻吐的连胆汁也要呕出来的惨样,桓飞有点不忍。倒是种辑唤来两名亲兵将卫固扶了下去。
种辑看了桓飞一眼,道:“李将军你们以前可曾坐过楼船?”
“不曾坐过,今日尚是首次。”桓飞奇道。
“此段水势急,加之楼船高,所以这雀室是晃的最厉害。卫将军晕船并不希奇,倒是将军你等倒是丝毫不以为异,才让种某感到奇怪。”种辑答道。
桓飞笑笑不语,他感觉这楼船晃的其实并不历害嘛。抬头看去,楼船两侧的巨桨不知何时已经收起,整艘楼船此刻完全凭借着风力前进。毕竟人力与自然的力量比起来是极为渺小的,让那些棹夫不停的划桨跟本不可能。
“若无意外!今日傍晚可抵槐里!”种辑看了看风势,做出了结论。
这时船头起了阵河风,吹起众人的战袍。九月的风已经带着些许寒意,吹到脸上有点刺痛。
桓飞看向四周,天色已明,滔滔渭水东去,两岸江山如诗如画,不由有些豪情涌上,而今天下大乱,不知这等大好河山尚要经历几年的战火涂炭?
就听脚下,只听得种辑突然正色道:“恰才在码头等侯各位之时,槐里已经送来新的消息。这群暴民出乎我们预料的强悍,已经攻陷岐县城,正转入岐山,而贼势也发展甚快,啸聚乌合,数量将近七八千之众,估计暴民下一个目标会是雍县,雍县守军不足千人,守将快马告急,请求援军,所以我等目标将有改变,水军此番要送各位去是雍县。”说着转过身一挥手道:“来人,地势图!”
种辑的一个亲兵很快就拿着个很大的帛书卷轴过来,手脚麻利的摊开后挂在船壁之上,露出一张详尽的地势图。
“诸位将军,这里是长安,而雍县在这里,相距四百八十里,倘若是坦途,快马一日夜可到,但因为多山多丘,所以以我军水师来运载诸位,目前我军行于渭水之上,虽然是偏风,但由于是逆水而上,所以船速不快,按我军速度,每日可行二百余里,约略两日夜能到。而贼势日渐浩大,这样行军难免会贻误战事。”种辑道。
“将军有什么办法?”桓飞听闻战局有变,又听种辑如此分析,料他必有良策。
果然种辑道:“良策倒是不敢称,种辑为将军谋划,将军宜分兵前往。此番随我出征的水军尚有蒙冲、走舸、小翼、轻舟等各类快船,以此小舟载军,虽然载员不多,但可以在一日夜内抵达雍县。”
桓飞眉头微皱,看着地势图,雍县可以说是最后能截住这支暴民的据点,倘若被突破,前面就是绵延山林,再想追击就难求胜果了。
“若用小船,不知能载多少兵员?”桓飞若有所思道。
种辑摸了摸下巴,屈指算了一下,沉声道:“若我尽选轻舟快船,当可载军士八百人。”
桓飞尚未作声,就听张既摇头道:“在下反对,我军现在对前敌军情尚不明晰,敌势可能还有增强的可能,阵前贸然分兵,非是上策。且我军如果分兵,就算有前哨能抵达,作为援军也只是杯水车薪。”
种辑苦笑道:“前敌鏖战,救兵如救火,若我军以这样的速度前进,加上沿路还要收编两路镇军,加上登船补给,恐怕赶到雍县,雍县早已失守,暴民早已跑的没了踪影。”
黄叙看着地势图,也沉声道:“种将军所言极是,雍县是扶风郡最后的屏障,若被突破,前路尽是高山密林,再要追击,恐怕事倍功半。若我军现在就从这一千兵马中选取八百精锐者先行,如果能及时增援雍县,守住城池,我军内有坚城以待,外有水军之利,有很大的机会在雍县击破这股敌势。”
桓飞犹豫了一下,决然点头道:“就如此办,我与黄将军先领八百军士先行,卫将军既然身体不适,就由他随种将军后行,德容兄负责协助沿路收编两路镇军,尽快赶上,事不宜迟,我等立刻出发。”
张既嘴张了张,终于还是没有说话,种辑立刻指挥调动小船,黄叙则开始安排八百士卒的人选。
饶是如此行动,但仍然花去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时光,当四百城卫军和四百郎卫被安排上了,天色已经大亮。
桓飞辞别种辑,与黄叙坐上种辑为他们安排的一支艨艟,率领着二十余只小快船,扬起风帆,全速驶离了水军队列。
艨艟狭而长,是一种封闭型结构的中型船,外面以生牛皮蒙船覆背,以避火矢。两厢开掣棹孔,置有棹夫。左右前后都有弩窗矛穴,具有较强的战斗力。由于艨艟造型小巧灵活,速度快,是水军中装备最多的中型快船之一。在水战中并不担负正面作战的任务,而是广泛被用于突袭、侦察、和联络。
桓飞所坐的这条艨艟不算太大,属于中小型。加上棹夫,载员只在五十人。但速度和转向力却是上佳。
负责指挥这支偏师的水军将领唤作陈方,是长水司马种辑的副将,岁数已近五旬,微微有些花白的额发下有着一张风吹日晒的黑色脸膛,有些花白的胡子,已经有些佝偻的身材,只是眼神依然犀利,透出精明能干。据他自己说,自打十七岁被征入司雍水师,就一直来回奔波在这大河左右,对各条水道的情况都是了如指掌。不过由于他不是士族弟子,只是庶民出身,所以积功混到五十多岁,职级还依旧只是一员裨将。
此刻陈方正督促着水军军士行舟转向。
朝阳下,绵延数里的船队迅速的向西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