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回 水师
作者:浮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563

故老口耳相传,军机大臣至多不得过五人,多则认为不利。眼下京师正面对粤匪的威胁,军机又出现了不吉祥的数字,一时间朝野之间议论纷纷,都在私相谈论眼下的局势。京师会被攻击吗?土匪横加焚掠,会危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吗?

人们纷纷害怕起来,随着汉军营在卢沟桥演炮次数的增加,伴着隆隆震地的炮声,官绅商民开始作鸟兽散,正阳门外的大市,几乎变成一片荒郊,找不到半个人影。

袁潜却并不怎么在乎,京师又不是他自己的,这些人跑就跑了,有什么相干?反倒他们的仓促逃难,给沈熊开设的永安当带来了滚滚生意,一般平民盘缠不够,就拿出家里值钱些的家私来当当。袁潜知道这些东西之中的绝大部分都会变成死当,所以叫王廷相尽管拼命压低价格收购进来。

当主急着把东西换成钱好跑路,也没法计较这么许多,眼看着当铺里的银子不断流出,又有一堆一堆的东西不断搬进来。

京里各行各业的老字号本来不少,可是做生意的人不但也怕死,而且怕死的心理几乎高过寻常人数倍不止。随着战事愈来愈逼近北京,好些老板都琢磨着关门走人。

袁潜看准了这个机会,又追加了十万银子股本,要王廷相把能收购的全部收购下来,不论衣食住行在所不拘,最好是连原先的伙计、掌柜也都一起买下来。

收购行动名义上虽然打着永安当的旗号进行,可是所用的资本全是袁潜一个人掏腰包,收购事宜又全权交了给王廷相负责,所以这些被吞并了的店面可以说就是袁潜的私产了。

与此同时,袁潜还做了一件事情,他拿出相当于自己一年俸禄的一万两银子交给咸丰,说是捐资助饷,略表心意。

皇帝见了银子,自然大为高兴,赞扬他公忠体国,还御笔亲赐了一幅中堂。袁潜看准了机会,奏道:“今日曾国藩有奏,以日前圣谕曾命其援湖北,奏呈舟师未备,兵勇但保省城,不暇兼顾水面,以致凡傍水区域,城池莫不残毁,口岸莫不蹂躏,大小船只莫不掳掠。曾国藩并言,若但为保守省会计,则数千兵勇可以任之;若欲肃清全鄂,则非练水师不可。不知皇上曾御览否?”

咸丰闻言,回身从几上拈起一本折子,在手中晃了一晃,道:“朕瞧了瞧,你觉得怎样?”

袁潜叩头道:“奴才以为曾国藩所言很是有理,据湘鄂两地剿匪官员奏称,贼自起兵入湘以来,缘湘江,下长江,直抵金陵,两岸舟楫船夫多裹挟入伙,江上来去其快无比,几有遮天蔽日之状。”

这些情形,是骆秉章奏疏之中提到的,咸丰犹有印象,便点点头,叫老六继续说下去。

袁潜提高声音,道:“皇上若此时催令曾国藩带勇但赴湖北,则彼抵达湖北之时贼已遁去,若再驰赴下游,则贼以水行,我以陆追,甚而难见贼面,谈何痛加攻剿!”

“何况贼兵水师猖獗,把持长江水面,上下连通一气,我军唯由陆行,比之不知道慢了多少。奴才以为,为今之计只有先编练水师,肃清水面,断贼兵互通声气之钮,尔后才能将安庆、芜湖、金陵三重镇逐一攻克。”

咸丰仔细听着,不置可否地“唔”了几声,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袁潜猜不透他心里想些什么,不敢随便插话,只默默地跪在那里。

过了好半晌,忽然只听咸丰启齿问道:“编练水师,此事谁可行之?”

袁潜不假思索地道:“曾国藩现在衡州筹办团练,奴才以为交与他办理最为妥当。一来衡州周围多水,方便水师训练,二来练兵千日,无非为了用兵一时,将来有用之时,衡州乃是三水汇集之所,四通八达之地,庶几较为便利。”

咸丰又“唔”了两声,背着手踱起步子来。

他来来回回地转了许久,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听说曾国藩举办团练,非亲不取,非湘人不纳,可有其事?”

袁潜一怔,心想难道咸丰开始担心曾国藩将来会拥兵自重了?心下飞转,暗自盘算该不该为曾国藩打消皇帝心中的这个疑虑。

想了想,答道:“皇上若是担忧匪平之后团练尾大不掉,何不派遣京官前往主持,只令曾某协办?”

咸丰慢慢点了点头,这却也正是他心中所想,但是找遍朝野,简直就拎不出来一个像样的人选,不是没这份才能,就是自己信不过。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挥了挥手,道:“此事再议罢,你下去拟旨,就叫曾国藩酌情办理。”

袁潜叩了个头,道:“奴才遵旨。还有一事,曾国藩奏请令两广总督叶名琛代为购买一批洋炮,用以装备炮艇。”

咸丰顺口道:“照准。”

袁潜迟疑片刻,道:“那这笔款项,是自粤饷之中截留,还是敕令湖南拨给?”

咸丰头痛起来,不耐烦地道:“叫曾国藩自行筹措!”

袁潜暗喜,他得到了最想要的回答,虽然对于曾国藩而言,这未必是最好的回答。

跪辞出去,当即到军机处拟写好了上谕,再送给皇帝用印发下。这封上谕,与他的一封私信,几乎是前后脚到达曾国藩的手中。

接到上谕的曾国藩愣了半晌,自行筹措,朝廷要他练兵,又一毛不拔,不肯给他银子,真是既要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天底下哪有不要钱养活的兵?

眼下自己的练勇已经有十个营五千余人的规模,这么些人每日吃喝要钱,操练火器要钱,那银子用起来就跟流水一样,哗哗地就不见了。

刚到衡州的时候,靠着郭嵩焘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衡州知府陆传应暂且挪用修筑城墙的经费十万两官银来做军饷,这十万两银子,很大一部分都花在了衡阳、湘潭新建的两处船厂上,剩余的几万两,到现在所剩也已经无几。

郭嵩焘正在四处设法继续募集款项,可是湖南乡绅能捐肯捐的早就捐完了,剩下的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是天生的铁公鸡,跟朝廷一样一根毛都不肯拔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连钱都没有,还谈什么剿匪?

曾国藩叹了口长气,现在他真是智尽计穷,再也没办法弄来一点银子了。

正在发呆,忽然弟弟国葆跑了进来,递给他一封没署名的信函,道:“宽一大哥,恭亲王的信使从京里来,带来王爷的亲笔书信一封。”

曾国藩眼睛一亮,连忙接了过来。恭王爷每次来信,必定都能帮助自己解决掉一个困扰他的难题,他有一种预感,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拆开那信读了一遍,不由得大为吃惊。恭亲王给他出的这个主意,听起来真是惊世骇俗,弄不好还要冒杀头的危险。若是别人对他说这种话,曾国藩一定以为那人是想陷害他一把,可是恭亲王却又不同。

他小心翼翼地点亮油灯,看着这封信化为灰烬,这才对国葆道:“去请廉字营营官景廉来。”

他身为团练大臣,召见下属而用“请”字,可见得景廉在他心中的地位非同小可,与跟着他起家发迹的那帮湖南同乡们差相仿佛。

曾国藩早已经知道景廉就是恭亲王的心腹人物,对于恭王爷将他安插在自己军中的行为,也报以默许的态度。因为他明白自己要做的是李泌、郭子仪的事业,可是身为一个汉人,手掌如此兵权,朝廷里的不满是绝不会少的,他要成就这番事业,就必须在朝中找一个稳妥的靠山来替自己撑腰。

眼下恭王爷深得皇上的信任,既是堂堂亲王,又身肩军机大臣的重任,难得他看得起自己,曾国藩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至于景廉来自己身边的目的,恭王爷名义上说是想给他一个立功升擢的机会,可是曾国藩心里清楚,这是王爷在借机培植军队中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曾国藩并不关心这些,不论大清是谁当皇帝,那都是爱新觉罗氏的江山,他的忠诚也始终不会变。甚至有些时候,他心中还会隐约冒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若是恭王爷真的做了皇帝,那也未必比如今的天子要差多少。

所以他也就容忍了景廉的存在,非但如此,还委以重任,提拔他做了营官,成为了十名营官当中唯一的非湖南人。

过不多时,景廉匆匆赶来,一见面便跪下打千请安。

曾国藩连忙扶他起来,笑道:“秋坪总是这般客气,你我交情还在乎这点俗礼么?”

景廉也笑了一笑,道:“官礼不可废,曾大人言重了。”

曾国藩随意客套两句,便将恭亲王来信之中的内容说与他听。景廉一面听,一面低头沉思,皱眉道:“王爷怎么会想出这种主意?真是好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