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潜醒来的时候,只看见一张泪眼迷蒙的苍白面庞,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自己。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他的面颊上,又顺着他的面颊流进他的嘴里,那股苦涩的滋味让袁潜清醒过来,渐渐地分辨出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德卿。
他想要欠起身来,却觉得脑袋一阵剧痛,终于还是倒在床上,喘了口粗气。
德卿泣道:“王爷怎么这般鲁莽,全不拿自己性命当一回事!你若是……我……我……”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袁潜闭起眼睛,这才想起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这一下碰得也太狠了点,他心中忍不住苦笑着自嘲起来。原本只是想装个样子给咸丰瞧瞧,没想到居然当真把自己给碰昏了。难道是炕头太硬?还是奕訢的脑袋太不禁碰?
德卿见他闭着眼睛不说话,还道是王爷的脑袋撞出了什么毛病,心中一怕,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袁潜回过神来,连忙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道:“没事了,没事了,我这不是好了么。”
顿得一顿,还是问起自己最最关心的事情来:“这里是哪里?皇上说什么不曾?”
德卿哽咽道:“这里是寿康宫,刚才太妃还在这儿瞧王爷来着,妾一再劝她老人家去歇息了。皇上也来过一次,教先别送王爷出宫回府了,就在这寿康宫好好调养几日。”
袁潜啊了一声,寿康宫是康慈皇贵太妃,也就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搬进宫中之后的住所,德卿因为是以侍奉太妃为名入宫的,是以也在这寿康宫的角落里占据了几间房子,自己睡的地方大概就是她的寝室了。
听皇上所下的命令,似乎并不怪罪自己,难道这苦肉计当真奏效了?不过这代价也太大了点,险些把命都给丢了。说来说去只怪自己从来没撞墙自杀过,掌握不好分寸,否则又岂会落到这个头痛欲裂的田地?旋即又想,能保住性命就该偷笑了,头疼两天算得了什么?怕只怕经过这一次之后皇帝非但不肯放心,反倒更加怀疑起自己来,那可真得不偿失了。
一面想,一面向德卿望去,但见她的两只眼睛红肿如桃,鼻尖也是红通通的,显然从自己受伤就一直哭到现在。想及她还是有孕在身的人,不由得大为心疼起来,轻轻握住她的双手,柔声安慰道:“你看,我现在没事了,你累坏了,去睡一会罢,好不好?让宝儿或是小易子陪着我就行了。”
德卿连连摇头,道:“妾不去睡,妾要陪着王爷。”说着反手抓住了袁潜的手,袁潜只觉得她双手冰冷,低头看时,只见她两只手背已经高高肿了起来,还有几根血管隐约可见。
忍不住惊讶道:“你病了?还是受了伤?这是怎么回事?”
德卿连忙将手抽了回去,道:“没什么,王爷别担心。”袁潜哪里肯罢,只是追问,德卿无奈之下才道:“太医给瞧过了,说是怀了孩子的女人都会肿手肿脚,没什么的。宝儿还特地给妾做了大棉窝窝穿着,很合适呢。”
袁潜偏头望去,果然见她脚上穿了一双硕大无比的棉窝,那样子就如一只小鸟踩在一条大船上一般,煞是好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旋即觉得十分心痛,为了给自己生一个孩子,让她遭了这么大的罪,自己却还不能每天陪在她的身边,把她一个人丢在宫里受苦,真是死一辈子也补偿不过来。
握住德卿双手,放在自己胸前暖着,轻声道:“就生这一个,往后咱们再也不生了,成不成?”
德卿一笑,摇头道:“那自然不成,我还要给王爷生个女儿呢。”
袁潜笑道:“你怎知道肚里一定是儿子?说不定就是一个女儿。”
德卿也笑了起来,道:“酸儿辣女,王爷忘了妾初有孕时最喜欢吃梅脯么?再说,懿嫔帮我瞧过了,她说肚皮尖尖,一定是个儿子。”有些担心地瞧着袁潜,问道:“王爷不喜欢女儿么?”
袁潜哈哈一笑,道:“只要是你生的,别管儿子女儿,就是生个阿猫阿狗出来,我照样看做珍珠宝贝一般。”
德卿掩口胡卢,轻轻打了袁潜胸膛一下,嗔道:“王爷又在随口乱说,我怎会生个阿猫阿狗出来?”
袁潜捉住她手,一本正经的道:“阿猫阿狗怎么了?你就给我生一群阿猫阿狗来,每天你追追我,我追追你,多有趣啊?”叹了口气,道:“总比现在好多了。”
德卿默然,伏在袁潜胸口,两人静静相拥片刻,忽听她道:“王爷,妾这些日子在宫里,多少也知道爷的苦处。不如咱们什么都不管,爷不要再做什么亲王,也不要再做什么军机,咱们两个求皇上给一处小院,平平安安地过完这辈子,不好么?”
袁潜鼻端一酸,紧紧抱住了德卿瘦弱的身体,右手手指轻轻梳理她的头发,低声道:“好,好,我答应你,等将来天下太平无事,我一定带着你去隐居,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我不当这劳什子王爷了,我们两个走遍天下,玩遍中国的名山大川,到时候我就贱价卖给你了,什么泰山黄河,神农架九寨沟,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一定陪你去玩,好不好?”
德卿睁大眼睛,问道:“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天下太平呢?”
袁潜一窒,张开了口无话可答,良久,闭目长叹一口气,喟然道:“我不知道。”一时间忽然觉得自己从来到这个世界就设定好了、并且一直为之奋斗的目标似乎竟是一个虚空,一番努力眼看只有付诸东流一个下场,不由得迷茫起来。他图什么呢?他又凭什么去挑起这副沉重的担子?
德卿知道自己不慎问中了王爷的心事,连忙移开话题,拉着袁潜的手放在自己腹上,微笑道:“王爷你来摸摸看,我们的儿子在动呢。”
袁潜感激地望了德卿一眼,也就打起精神,笑道:“动得这么厉害,看来当真是个儿子了。”叫道:“儿子儿子,你可少踢你额尼几下,否则将来等你出世,阿玛算着数儿打你屁股,全还给你!”
袁潜伤后刚醒,德卿却是一日一夜不曾睡过。折腾一番,两人都累了,袁潜拍拍枕边,要德卿躺在自己臂弯之中,瞧着她不一会儿便沉沉入梦,自己却是心潮翻腾,怎么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