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不由自主的挪了一下身体,往前倾到沙盘的边框上,小心的伸出左手,在“连江县”和“温州城”之间差不多相等的地方约了一下。然后示意了一下斜对面同样看着他动作的几个文官,然后问道:“长溪县?”
看到对面的陈宜中、陈文龙都是点头,文天祥又小心的把手指避开那道红光,在长溪县的位置和“连江县”之间匝了一下,然后对旁边也挪上来的张世杰说道:“卯时到午时,不过三个时辰。连江到温州城,也不过六个时辰!”
听了文天祥的这句话,草堂里面还在盘坐的二十几个土著大官僚,再也坐不住了。
陈宜中不由自主的挺起腰杆,也不再顾什么“相仪”了,胡须颤抖的对着金刚智问道:“国师,可是有青龙寺下院处,皆是如此?”
然后他指了一下沙盘,继续说道:“温、处、婺、衢四州二十四处下院,可都能有那金刚鸟往来传递急报?”他也没有等金刚智回应,摸索着自己的胡须说道:“若是如此,前线军情急报,我等中枢重臣也能早些知晓,不论调兵遣将、支应粮草、截堵奇兵、招降纳叛,俱是从容多也!”
说完,陈宜中就顿在那里,等着旁边的文官们消化自己提出来的东西,过了一回才对着金刚智拱手道:“国师,那金刚鸟可能日夜兼程?可能越山滔海?淮东扬泰之地可能去得?”
这个时候,草堂里面的土著官僚才真正的震动起来,就是上面的杨太后都不由得搂紧了小皇帝,在那里紧张的看着金刚智。
淮东李庭芝!
一个草堂里面这二十多个官僚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忽视的名字!虽然陈宜中没有说出来,但是草堂里面的所有人都绷紧了腰板,紧张地等着金刚智的回应。
他们不能不紧张,也不能不震动。宋国在襄阳没有沦陷前一共有五六支强军,其中最大的就是襄阳吕文焕和两淮李庭芝!虽然后来淮西划分出了一个夏贵,长江水军又在太平州彻底覆灭,淮东的兵力被削下去了大半。但是在现在吕文焕投降、沿江众将都已经投降,淮西夏贵、江西黄万石也在德佑天子出降后叛宋投北,这样的情况,淮东李庭芝已经是景炎朝唯一一个还拥有重兵的大帅了。
草堂里面的所有人都知道,春天正月蒙人大军兵分两路,南路大军由伯颜率领,再分三支,合兵进攻临安。但是自从贾似道兵败丁家洲以后,江南东路、两浙路就已经没有可以再战的大军。不出两个月,临安就不得不投降了。
但是,从正月开始,一直到现在。不管是在真州逃出蒙人大营的文天祥,还是从通州泛海南下的难民,都一直不断地把“淮东仍然在大战,李帅不降”的消息传到南方。这不能不让福州城里面的文官们稍微有一点想法的。
明眼的人,都早就看出来扬州不可能在蒙人大军的三面夹攻下面支持多久。刚刚北上的吕岳,事实上也带着一道密旨。“征召李庭芝放弃扬州,率领还能战斗的淮东军队在通州坐船南下,在福州再图起复”,政事堂里面的相公们在金刚人还没有降临的时候就已经拟定了这样的策略。
现在多了一个金刚巨佛,多了一个金刚智,尤其是今天多了一个快速传递消息的金属飞鸟,草堂里面的大官僚们,自然的就想到了现在最最关键的这件事情上面来了。
从扬州到福州,仅仅是在瓜洲坐船沿长江出海南下,都是要四五天的功夫才能到福州府城。就是这个时间,也还是在秋冬顺风的时候才能做到。现在的时间是六月,南风正是最强的时候,北上的船可以走的很快,但是从北方南下的船就是顶风了。
如果能有金属鸟从福州府城直飞扬州城,不需要能在一天里朝发夕至,只要能让南边和北边越过高山大江,直接把信息流动起来,让淮东的军队能多出一些人南下福州,那最开始金刚智强调“诵佛佑国”之约也不是不可以的。
如果真的如同沙盘上面显示的红色光网那样,两浙的军情能在一两天内就上传到福州府的政事堂里面,而政事堂的命令也能真的在一两天之内传达到下面的话,光光是简单的想象,草堂里面不管是文官还是那些武将,都被自己想象的前景给震住了。
两浙多山,尤其是浙南更是如此。从严州到温州,景炎皇帝一行人可是刚刚才跑了一遍,对沿路的情形有着深刻到不能再深刻的映像的。那一条路,可是足足走了十几天的时间,更是损失了随行的大半护卫才堪堪跑出了追兵的追杀。
两浙多山,但是福建路的山就更加的多了。草堂中的文官倒是有三分之一都是福建路的人,自然都知道福建路的驿路是什么样的情况。如果真的是用直接翻山越岭的金属鸟来传递紧急军情,在多山的福建路确实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了。
几个带兵的大将,也是慢慢的琢磨开来,在文天祥的身后开始兴奋的在那里交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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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所有人都在兴奋的时候,文天祥“吭”的咳了一声,让所有人肃静下来。然后他说道:“诸位,莫要过分欢喜!今日不过六月十五,赵秀王不过今晨才离长溪县。诸般种种,不过图上之言。”
训斥过那些一惊一乍的文人官僚们后,文天祥才转身对着金刚智说道:“上师有闻,虽有金刚鸟可助我宋国南北军情传达,然张副使所言‘蒙人闻我得真佛之助,冒雨起兵急下’,我宋国如何应此之变?”
金刚智倒是心中不由得赞叹了一声,整个草堂里面的局面从开头就一直被他控制在手里,但是就只有这个文天祥一个人能从头到尾紧紧只追着最关键、最重要的那些问题,没有被金刚智层出不穷的手段给迷惑掉。
不过,金刚智也自有自己应付他的方法。
只见他拍了一下双手,从草堂的外边进来四个金刚童子,把一个新的沙盘放到浙南的那个沙盘的上面,又放了两个木盒在上边,然后退了下去。
这一个沙盘倒是已经完整的标注出了所有的信息,周围的那些土著官僚一看之下,自然的就立刻分辨了出来。
正是“福建路八州全图”!
这一张图,就比下面被盖住的那个沙盘要震撼的多了。大海被漆成蓝色,江河被描成淡蓝色,高山被涂成很浓的绿色,山间的谷地和海边的平原这是农田的浅草绿色。不同色块,再加上木盘上高低起伏的山岭,自然的就把一整个福建路用一种从来没有见识过的手段给展示出来。
但是细细看过这个沙盘上的所有的标识后,一帮土著大官僚们都一时间沉默起来。
不是他们没有问题想问,而是一时间问题太多了,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楚应该先问哪一个才好。
最后,还是文官的领班左丞相陈宜中开口,向着金刚智问道:“国师此图,出我众人所不能料耳。可是前日文枢密所观之物?”
问的是金刚智,但是看的却是文天祥。
而文天祥在仔细看了福州府城的那一块以后,只是对着陈宜中摇了摇头。倒是后面的陈文治突然出声了一下。
等到周围的人都看向他,尤其是陈宜中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开口后,陈文治才说道:“国师曾借我福建路本土图籍七种一百二十一卷,兼有闽地仕官文人笔记八十三本。我观此图,似是辑书中所录总绘而成。”
这个时候,后面的一个文官也拱了一下手,说道:“下官三日前,前来礼佛。国师借我漳州图籍一卷。我观此图,漳州一地,甚合图籍所载。料应是国师总编所绘。然此盘之精妙,实是环宇无二。下官漳州龙岩县人,细细分辨,祖居所在,纤毫可闻。”
有了这两个人岔了一下,沙盘刚刚搬上来的那种扑面而来的冲击感也就淡了下去。下面陈宜中继续问金刚智道:“国师,既出此图,可有教我?”
金刚智也不答话,直接又拍了一下手。
沙盘上的两个木盒被从里面掀了起来,原来里面各放了五十个小金属人。现在盒子打开,这些有人食指高的小金属人就从里面跳了出来,往沙盘中央跑了过去。
仅仅是一阵子的功夫,周围福建本土的文官,就恍然大悟的叫出声来。
因为那些金银两色的小金属人举着像模像样的小兵器,在沙盘上对峙了起来。而他们对峙的地方,正是进入福建路的几个通道。一个是建州浦城县,一个是邵武军光泽县,一个是汀州长汀县,下一个是去广南东路梅州的武平县,最后一个就是漳州到潮州的边界了。
金银色金属人聚集最多的地方,就在最前面的浦城县和光泽县这两个地方。
等到金属人都已经到位了,金刚智才开口说道:“我愿以金刚勇坐镇南剑州,建青龙寺下院,督建州、邵武军、南剑州之军事;以金刚猛坐镇漳州,建漳州下院,督汀、漳、泉州三州之军事。”
听了金刚智如此说,草堂里的众人才稍微的舒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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