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治病(三)
作者:纹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676

蓝媚仪见他脸色有异,道:“贾公子,怎么不下针?”朱大长道:“金夫人“命门”穴上,生了一颗痣,不能再刺。这一颗痣色泽鲜红,又生在这要紧之地,当真是奇哉怪也。”蓝媚仪只当他是故意不刺,好借机饱览春光,偏下头来一看,果然在她后腰处,见到了那一颗“怪痣”。

蓝媚仪蹙眉道:“那怎么办,偏一些成不成?”朱大长道:“刺穴之法,偏之毫厘,谬之千里,马虎不得,这地方只好往下挪一挪了。”当下运力将汇集“命门”之毒,驱往下两寸的“腰间”,刺针拔毒,忙完这一阵,金水蕊如大病初愈,倦惫不堪,沉沉睡去。

朱大长两次迫毒,内力消耗殆尽,已临油尽灯枯。蓝媚仪见他面若金纸,额头汗珠,涔涔而下,好生过意不去。忙嘱人送上茶水,朱大长伸手去接,不料手臂软绵绵的全不受力,茶杯“哐当”掉落。林又容惶然失色,道:“贾公子,你……现在可千万不能死,我家老爷还……”她虽然粗枝大叶,也不是全无心肝,只觉后面的话说了不妥,当即住口。

朱大长明白她心思,苦笑道:“二奶奶放心,在下就是要死,也得看清形势,等治好你家老爷才敢死。”林又容心下大慰,道:“是啊,你明白就好。等你死了,回头我叫他们多赏你些银子,把你风光大葬。”朱大长哭笑不得,道:“蒙二夫人厚赐,在下实在是……感激涕零,多谢,多谢。”

林又容叹了口气,道:“也不用谢,你这条命虽然不如何贵重,但也是一条命,能为我家老爷献身,总算是死得其所了。我这人心地好……”蓝媚仪听她越说越是不堪,忙截口道:“公子两番仗义援手,妾身感激不尽,如今体力消耗巨大,更是惶恐万分,请到公子到客房休息,疗毒一事,等明日体力恢复,再说不迟。”

林又容心有不甘,唯恐夜长梦多,低声道:“蓝妹妹,不着急,咱们让他先歇一阵子,俗话说的好,打铁趁热,他只要搭一只手在老爷背上,再扎上几针,老爷一定能针到病除,何必要等到明天?”

她话音虽低,朱大长也全然听在耳中,暗想:“‘吃根灯草,说得轻巧’,什么只要搭一只手在老爷背上,你说得倒是容易,我若是依你所言,歇一阵子再疗毒,你家老爷能不能救活,不得而知。不过我内力枯竭,这一条小命,一准儿是没了,到时候‘风光大葬’,那一定是在所难免。”

只听蓝媚仪愠道:“二奶奶你这是什么话?贾公子连施妙手,以仁义相待,咱们若是以怨报德,不顾人死活,岂不是让人家心寒?”林又容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担心老爷他……夜长梦多,妹妹你既然这么说,那听你的就是了。”

蓝媚仪不去理她,道:“贾公子,我送你去客房休息。”朱大长道:“不劳夫人费心,在下住处离此不远,我自己回去便是,等明日,再为王大人诊治。”刚下了地来,便觉双腿软麻,想要迈出一步也是艰难。心中大骇:“道姑师父教授的练气法门虽然是神妙无方,但我现下用来,毕竟不能收放自如,想要真正做到恩师那样游刃有余,得心应手,是怕尚需时日。似我这般不懂得用巧劲,凭内力蛮横地驱逐寒毒,以暴制暴,好在这位金夫人中毒未深,否则后果实不堪设想。”

蓝媚仪见他不肯留宿,也不强求,吩咐关鱼驾车,将他送回客栈。

众差官半日内,目睹司业府中奇事叠生,桩桩件件,无不是古而怪之,匪夷所思。这时又见先前要拿的贼人,反而以贵宾之礼,由夫人亲自护送出府,都是咋舌不已。一大半人暗想:“今日在司业老爷府上办差,不动干戈不说,反倒是既保眼福,又饱口福。最难能可贵之处,还在于司业大人摒弃世俗杂念,携丫鬟夫人联袂出演,让大伙儿饱足了耳福。这样的案子,一年就算办他三百六十件,又有什么关系?”

另有一小半人寻思:“怪不得王大人年纪轻轻,便官居四品,今日一见,办起事来果然是独树一帜,高深莫测。它日只要稍有闲暇,定要跟司业大人好好讨教讨教,只需学得一星半点,将来升官发财,想挡那也挡不住。”

韩尚武却想:“王家几位夫人都是不动声色,也不知司业大人的病治得如何了,但见这一位蓝夫人以礼相待,亲自护送,多半是有戏。我此前大话放了出去,难道真要拜一个小娃娃为师?到时候声名扫地不说,司业大人怪罪下来,只怕连饭碗也丢了。三十六计逃为上,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朱大长回了客栈,不敢怠慢,盘膝坐下,手中捏了个法决,神光内敛,意沉丹田,做一些吐纳功夫。过得一个时辰,紫气蕴首,内力已复了三四成,窗外天色渐昏,薛珊儿等人仍是踪迹杳无,只觉又倦又乏,纳头便睡。

一觉醒来,屋内烛火摇曳,但见两张脸伏在床前:一张双手托腮,柔肠百转,是薛珊儿。另一张脸双目紧闭,鼾声如雷,是三顺子。

薛珊儿欢呼:“大哥,你醒来了!”朱大长翻身坐起,道:“你们不去睡觉,守在这里做什么?”薛珊儿低低说道:“……我……大家见你面色有异,气息不畅,像……是受了内伤,都是担心,这才守在这里。”朱大长心想:“我要是照直说了,她更会心神不宁,此事还是不说的妙。”笑道:“我去给人治病,又不是跟人打架,怎会受内伤?顺子哥,你家小妹子呢?”

三顺子已在薛珊儿一喊之下,醒了过来,打了个哈欠,道:“她到厨房炖参汤去了。”一说到参汤,不禁眉飞色舞:“少爷,那可是地道百年野山参,已成人形,包治百病,不论是内伤外伤,跌打损伤,新伤旧伤,产后出血,一股脑儿的全能治了。薛小姐说,那是咱们店的镇店之宝……”话到中途,似有惊觉,偷望了薛珊儿一眼,捂住嘴巴。

朱大长奇道:“镇什么之宝?”

三顺子干笑两声,道:“我不知道。少爷,我也不会做了叛徒,你有什么不明白,就问薛姑娘。”

薛珊儿啐道:“你还没做叛徒?两句话不到就供出来了。不过也没关系,我正打算说给他听。”三顺子抚掌道:“好极,好极,不然今天晚上,非得憋坏了我不可。”朱大长道:“你们该不是商量着,要把我卖了?”三顺子嘿嘿一笑:“也差不太多。”

薛珊儿笑道:“大哥,这几日我和恩如妹妹外出逛街,真是巧,朝阳门外铜锣胡同,有一家药铺出手,前店后宅,价格也算公道,于是乎我和于家妹妹就擅自做主,盘了下来,想请你去做掌柜,不知你朱掌柜意下如何?”

朱大长暗道:“你说‘真是巧’那多半是不巧,一定是你二人苦心寻访而来,怪不得你们这几日早出晚归,连首饰也卖了,原来是张罗这件事情。”心中一酸,道:“可辛苦你们了,珊儿,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和我商量?”

薛珊儿眨眨眼,“咱们既然到了京城,就应该买地置业,总不能常住客栈。再说了,跟你合伙做生意,那是稳赚不赔,有什么好商量?”从袖中取出一只封袋,道:“朱掌柜,请过目。

朱大长不知她弄什么玄虚,打开袋子,里面却是几张文据,最上方一张黄橙橙的,是一张房契,写明朝阳门外锣鼓胡同宅子一座,占地两亩六分,四进,计楼房十二间,平房四十七间。再往下翻,店铺,前厅、后厅、偏厅、花园、厢房、连那灶披、柴房、马厩等等,无不图文并茂,罗列得明明白白。

朱大长道:“这一座宅子,花了多少银子?”薛珊儿道:“一万二千两呢。”朱大长骇然道:“一万二千两?这么贵?”

薛珊儿两手一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可不是嘛,屋主心黑得很,我和于妹妹磨了半天,那可恶的家伙,像是看穿我们非买不可,一个铜板也不肯少。这一桩买卖做下来,我堂堂知府家的大小姐,满身上下,是一钱银子也没剩下,从此穷得叮当乱响。没办法,以后要指望您朱大老爷赏口饭吃啦。”说完,单手挽了朱大长臂弯,嫣然一笑。

随后,薛珊儿说起那宅子的大体情况,以及和于恩如一连忙碌几日,已基本整理就绪,再过一两日,便可入住。那药铺各类药材器物都是现成,到时候只需稍作改动,再换一张招牌,即可重新开门纳客。诸事说完,又问起今日为那司业大人诊病,情况如何。朱大长想到那司业府的件件荒唐事,在薛珊儿面前,终是不便启齿,只是简略说了一遍,绝口不去提王霖酆的糗事。

不一阵,于恩如端上参汤,朱大长执意不喝,道:“我体内精气充沛,此类大补之物,以元气损脱,心肾亏虚者服后有大益,我若是强自服下,反而有害无益。”薛珊儿道:“你运功疗毒,内息大耗,难道不算元气损脱?”朱大长道:“不然,内息乃是后天修炼之气,最多一个周天,吐故纳新之后,可取之不尽。元气则不然,先天随禀赋而来,每耗得一分,便少去一分,唯有后天补足。”

三顺子深不以为然,道:“少爷,你那都是些什么歪理?这是咱们店的镇店之宝,上百年的野山参,旁人连闻也闻不着,你还不喝,当真是气死我了!”薛珊儿叹道:“或许你家少爷说得也有道理,既然不能喝,那……只好倒了。”三顺子忿忿说道:“薛姑娘,这一颗人参少说也得一百两银子呢?说什么也不能倒了啊,他不喝,我来喝!”端起碗来。朱大长皱眉道:“顺子哥,你也不能喝。”

三顺子一昂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就算是毒药,我也喝了。嘿嘿,在普济寺做假和尚的时候,老住持常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咕咚几口,喝了底儿朝天,意犹未尽,连那人参也抓出来吃了。

中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三顺子蹑手蹑脚地摸到朱大长房中,讨教止血之法。急曰:“夜黑,高床坠落,鼻血不绝,何止?”长懒懒曰:“捂之。”顺曰:“捂之无果。”长笑曰:“诳语者,捂之无果。”顺惶惶曰:“百年参猛于虎。”长戏曰:“脸盆量之,盆三后立止。”顺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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