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赴会(一)
作者:纹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833

次日巳牌时分,和府车马驶到铜锣胡同,泊在门前迎候。

三顺子一夜未眠,怀中揣了一十六盒“冰肌玉露膏”,却丝毫提不起兴致,精神萎顿之极。和朱大长上了马车,倒头便睡。马车折转司业府,接了王霖酆,直奔和珅府邸。

和府地处紫禁城西北,东临前海,背靠后海,格局精良,阁楼纵错,集皇家雄峨,民间素雅之大成。史书有载:“月河绕宅似龙蟠,西山远望如虎踞”,奢华程度,若是撇开紫禁城,放眼大清国,更无哪一座宅子能居其右。

和珅反背着双手,正在前院来回踱着步子,掐算马车一去一来,需要耗费的时辰。一听马蹄声响,精神大振,忙大开朱门,迎在府外。朱大长隔窗看在眼里,心想:“他刚升任军机处,论品衔是正三品,王霖酆的司业,是正四品,和珅足足比他高了两级,论起威势来,军机处和国子监,更是不能同日而语。他这般本末颠倒,以上迎下,自然是心有所图了。”

王霖酆当先跳下车来,正要跪拜,和珅笑容可掬,忙扶了他手,甚是亲热:“王兄弟,你我同朝为官三年,一直少有亲近,那都是做哥哥的不是。今日过来,哥哥向你陪个罪,嘿嘿,你须得多喝两杯。”

王霖酆笑道:“大人这么说,可折煞下官了。下官近来身子一直不适,不然早就过府来拜会大人,聆听大人教诲了。”和珅一摆手,道:“什么教诲不教诲,王兄弟休要再提。多亏了和你这两位兄弟偶遇,今日才有幸识得尊颜,快请,快请。”招呼朱、于二人,进了门去。

乾隆年间上朝,凡在京中有四品编制的,都需前去,大大小小的官员足有好几百号,和珅两人同朝三年不认识,也不足为奇。

过了前院,天井,眼前是一处大花园,红梅绿竹争辉,假山亭廊交错,布置得极具匠心,四人一踏上走廊,廊侧的鼓手乐师便吹弹起来,三顺子几时见过这等隆重的场面?不由得骨头大松,险些没手舞足蹈起来,放眼一观,和家三位夫人袅袅婷婷,站在正厅门口,朝着三人招呼。

许夫人先是冲着王霖酆客套了两句,随后微笑道:“于公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里边请。”三顺子道:“这一位是我师弟朱公子。”许夫人“嗯”了一声,却不理会朱大长。

众人在正厅就坐,刚寒暄几句,下人来报:“老爷,杜大人,刘大人,也都到了。”和珅笑道:“很好。几位请先宽坐,我去迎客。”转身出去。

朱大长和三顺子均想:“杜大人,黄大人,不知是谁?”

邻座王霖酆脸色微变,神情拘谨起来。

不多时见和珅领进两人来,左边一位,是银髯清颧老者,在他右首,是一位是英气逼人的青年,二人都不曾穿戴官服,是以朱大长瞧不出是什么官衔。

王霖酆倏地站起身来,双袖一拍,向前迈左腿,左手扶膝,右手下垂,右腿半跪,道:“卑职王霖酆,见过大人。”那青年道:“王大人请起,你我今日未着官服,又不在衙门之内,不用行此大礼。”和珅笑道:“正是,咱们今日只谈风花雪月,别的东西,都晾一边儿去。”

封建礼仪,处处体现着尊卑差别。在清朝,这种尊卑,主要还在于服饰和跪拜之礼上。臣子见皇帝,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百姓见官员,须先行跪拜。下级官员晋见上级时,也要行跪拜礼。就连后妃以下,公主、格格、福晋以及满人中,品官命妇,遇到正式一点的场合,都需穿朝服、吉服,行大礼。有一肃、一跪、三叩及六肃、三跪、九叩的仪节,这仅限于官场。在民间,却是以爱幼尊老,谦恭礼让,彬彬有礼称著。瀚翰君子,窈窕少女,在举手投足之间,无不得有详尽规定……,扯得远了。总而言之,我泱泱中华,礼仪之邦,那经历五千年而沉淀下来的文明,又岂是那弹丸之地的东洋蛮夷,所能体会得到的?

和珅引荐道:“朱兄弟,于兄弟,这一位青年才俊,是大有来历,乃是王兄弟的顶头上司,当今国子监祭酒杜翰林,杜大人……”

朱大长,三顺子一听,都是心中一凛,都想:“原来这一位,就是萧筱的未婚夫婿,果然是生得仪表堂堂,器宇不凡。”心中好生不解:杜翰林虽是王霖酆的上司,论官阶和和珅相同,论权势却是天差地别,王霖酆见和珅都不跪拜,何故要如此惧怕他?

朱大长拱手道:“原来是杜大人,久仰久仰。萧姑娘可好?”杜翰林略显诧异,道:“朱公子口中的‘萧姑娘’,不知是何人?”朱大长奇道:“便是德州那一位萧筱姑娘,是杜大人的未婚妻,大人没见着吗?”

杜翰林面无表情,淡淡说道:“朱公子请勿乱讲,本官未婚妻倒是有,但不是姓萧。”朱大长心中一寒,暗想:“那一日分明是请王霖酆把萧姑娘送到杜府,难道这中途又生了变故?”转头一瞧王霖酆,四目一碰,王霖酆迅疾避开,随后又将脸转向一旁。

和珅笑道:“朱公子记错了罢?杜大人的未婚妻可不是姓萧,乃是姓爱新觉罗。实不相瞒,杜大人德才兼修,蒙圣上垂爱,已赐婚与平阳公主,本定在月底成亲,嘿嘿……这中间虽然有一道关卡,想必也不难迈过。所以,杜大人准额驸的事儿,已是朝野尽知。”

朱大长顿即醒悟,原来眼前这人是皇帝的女婿,积威之下,怪不得王霖酆如此畏惧。寻思:“既然是皇上赐婚,谁敢阻拦?”

三顺子却想:“萧家姐姐莫名其妙的不见踪影,这事情,只怕大有蹊跷。回头找王霖酆来,一问便知。”

和珅目光停在那一位银髯老者身上,道:“两位兄弟,这一位乃是太医院左院判,刘松鹤刘大人。”

朱大长一听是医道中前辈,肃然起敬,论起年纪来,只怕和自己恩师不相上下,当即双膝跪地,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地道:“晚辈朱大长,参见前辈。”他只称前辈,却不肯叫大人。

三顺子一见少爷都跪了,哪里还有犹豫?跟着“扑通”跪倒。

刘松鹤腰身微曲,还了半礼,笑道:“两位请起。听和大人说,两位小兄弟技艺过人,最擅长医治疑难病症,老夫好是佩服,正好受了和大人之邀,过来看一看。”朱大长诚惶诚恐,道:“‘擅长’二字,前辈千万莫提,不过是误打误撞而已。”

刘松鹤点点头,眼神中颇有嘉许之意,问道:“不知小兄弟师承何人?”朱大长不敢隐瞒,道:“晚辈恩师,是淮阴吴传龙。”刘松鹤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个老怪物,怪不得……怪不得。老怪物能教出你这么个能干两个徒儿,只怕睡着也笑醒了。”

朱大长脸一红,道:“前辈谬赞,愧不敢当。前辈……可认得家师?”

和珅笑道:“朱兄弟,刘大人原籍扬州府,离淮阴也就寸土之地。”刘松鹤微笑道:“可不是嘛,当年年轻气盛的时候,我与你恩师可是对头!”朱大长“啊”了一声,怔怔说不出话来。

刘松鹤单手拈须,回忆道:“当年他在扬州城里行医,我俩一个在南城,一个在北城,医术不分伯仲,有道是‘同行是冤家’,那时人又年轻,自然是谁也不肯服谁。说来惭愧,不服也就罢了,偏偏还相互诋毁中伤,把祖师爷那‘不得炫耀声名,訾毁诸医’的警句,全都抛诸脑后。没等多久,城中人都说我俩人德行败坏,那医术,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结果是可想而知,数年以后,两家都是门庭冷落,哈哈,只等关门大吉。

我记得清楚,那一年六月初三,再过几日便是三皇祖师会。你师父带了鸡鸭鱼肉,过府拜访,**起抵门用的木杠,就赶他走。你师父神色黯然,说道‘不用你赶,明日我便离开扬州城了。’我没好气的道,‘你干嘛要走,咱们还没分出胜负来呢。’你师父说‘刘兄,是你胜了,我败了。’我气顿时消了,苦笑说,‘我胜个屁,最多半个月,就关门睡大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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