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空气寒冷而干燥。维克托仰望城楼上一排叮当作响的尸体，心思乱得和吊住它们颈项的麻绳一样。

这几具尸体都是图林根城叛乱中没跑得掉的叛徒。其中昨天傍晚被处决的绿林厅伯爵已经在一夜寒风中冻得硬邦邦的，脸色比奥斯瓦熟透的李子还黑。

我吊死了文森特.格鲁菲德，却让他的堂弟吉姆德成为新的伯爵大人。他显得很矛盾，因为这是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他必须用实实在在的手段震慑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俘虏――他们当中以绿林厅的骑士为最多，其他的是一些佣兵和应征而来的农夫。除了第一种，后面的都好对付。然而，有一点可以证明他的这个做法至少没出错――自从处决了弟弟，姐姐阿丽雅就从一头母狮变成了一只猫咪，所有张狂的话语全都烟消云散，只会成天躲在角落里祈祷。

“求大人开恩，我也是没办法。”这个骄狂的女人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眼圈黑的好像用炭笔描过。她一边诉说一边啜泣，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在家里，我什么都得听我丈夫和我弟弟的，谁叫我是个女人呢。”

每每维克托去看她的时候，这位夫人就重复着这两句话，绝无例外。

“我们可以用点手段，从她的嘴巴里掏出点有用的东西。比如‘她丈夫会躲藏在哪里？’或者是‘那些用来雇佣佣兵的钱到底藏在什么地方？’”浅水滩领主提议，“这种女人，不给她点颜色，就单看这外表来判断，是要被骗得团团转的。”

“我认为不妥。”做舅舅的立刻反对，“现在首要事情的就是安抚绿林厅的格鲁菲德家以及那些和他们有连带关系的家族，不可以再刺激他们的神经。你这样做，知道的会认为你做得不错，不知道的会认为图林根公爵借机欺负一个可怜的女士。我们刚刚绞死了他们的领主，现在再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动粗，会让绿林厅的叛乱变得公开合法。”

这舅甥俩似乎没有刚开始那般默契了。维克托将一切看在眼里。这几天他们在争讨年幼的吉姆德.格鲁菲德的监护权，谁都不愿让这块到了嘴边的肥肉丢掉。这两只都是狼，在他们中间我必须小心。下巴上的胡茬长出来了，摸在手里相砂纸一样粗糙。对于绿林厅的利益，这是个有效稳定他们忠诚的手段。最好由我扔给他们去抢，然后秘密派人保护好那个孩子。

于是，他派侍从去请这二人来。舅甥俩果然在一杯茶的功夫里先后赶到。

“公爵大人有何要事？”浅水滩领主裹着旅行斗篷，一阵风似地冲进大厅。他的舅舅幽影堡伯爵踩着他的影子紧跟而来。

“呵，原来大人早就安排好了。”瓦罗斯.萨顿摘下帽子，微微欠身。

一如既往地准时干练。维克托的目光扫过先来的一人，接着再慢慢滑到另一个人身上。然后，他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开口道。

“关于上次提到的绿林厅伯爵的监护人问题和怎么处置阿丽雅那女人这件事，我仔细思考后同意萨顿大人的提议。绿林厅的继承人还年幼，必须受到安抚和保护。现在如果再对他们的家族成员动手，会让图林根其他的诸侯认为他们的新领主是个残暴的人，不利于我在此站稳脚跟。昨天的教训对这个女人的刺激够大了，谅她不敢给我玩什么花样。”

瓦罗斯.萨顿首先安静下来，接着亚力斯.菲尔德也闭上了嘴巴，四只浅白色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维克托。

“公爵大人打算让谁做那孩子的监护人？”

“这个……我有些为难。”他故意皱眉，似乎对此事无从下手，“你们看，在平乱这件事中，出力最大的就是两位。没有萨顿大人的奇兵突现，要攻破图林根的高塔厚墙恐怕得一年半载。没有亚力斯大人的假意合作，又怎么能让伊姆拉斯那样轻敌，让自己的一半人马栽在了文森特.格鲁菲德那‘天才’的手里？所以――”他摊开双手，注视着面无表情的两人，“我实在评断不出谁是更大的功臣，生怕委屈了你们中的任何一位。”

两个人沉默不语，但维克托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此刻心里的欢悦。

“两位能给我一点建议吗？”

“这个……”亚力斯.菲尔德望向自己的舅舅，然后又看着维克托。“公爵大人想得很是周到。这件事从开始就一直是我舅舅的谋划，我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执行者，他的功劳远胜于我，所以……”他有些不太情愿地绞着双手，“这个监护人理应由他来担任。”

“您认为呢？”维克托问，他从这表面上的和平里嗅到了一丝冲突的味道。

“这个……”瓦罗斯.萨顿沉默了片刻，那双浅色的眼瞳倏然收紧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还不是公爵大人的封臣。让我来做绿林厅小伯爵的监护人……不合适，会叫图林根其他的诸侯不满。”他摇了摇头，接着朝维克托深深鞠了一躬，“请公爵大人收回成命。”

这老家伙比我想象得还要可怕。维克托不自主地咬紧牙关。能够在面对利益时克制自己，保持理智，这种人无可估量。以后在面对他时需要格外小心。

“既然萨顿大人不方便，那么亚力斯大人呢？”

他注意到浅水滩领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点发愣。

“亚力斯大人。”维克托又问一遍，“你愿意成为吉姆德.格鲁菲德的监护人吗？”如果他拒绝，那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这事交给大劳勃或者橡叶城的埃里克.索兰伯爵――他的父亲劳伦斯.索兰伯爵不久前在雾海沼泽一战中阵亡。

“你应该接受，外甥。”瓦罗斯.萨顿突然插话，“别忘了你是公爵大人的臣属。把那孩子牢牢抓在手里，不让他有一丁点儿反叛之心，是你的职责。”

维克托噎住了，事情就这样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的反应真快，既让我无话可说，也提醒了亚力斯.菲尔德他们的目标永远一致。我真是刚送走一只虎，又引来了一条狼。

“既然定下了，就这样办吧。不过――”有必要提醒一下浅水滩领主，绿林厅真正的主人是谁。有些事情，不要做得出格。“吉姆德那孩子天生弱智，你需要确保他的平安。我不希望听到在他身上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请大人放心。”亚力斯优雅地一鞠躬，“我一定会让他比呆在其他任何人那儿都安全。”

“很好，你们可以离开了。”几乎同时，他听见了母亲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