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也是走的这条路,我还在想你是不是束手就擒了。”
嘉洛从走廊的拐角处走出来,看着枫月由震惊慢慢转化成绝望,却还是隐隐约约透出几分希望的神情,看着他欲言又止般微微开启又闭合的嘴唇,终于还是把事情的经过,包括枫月是如何暴露的,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他。
原来在大约半个月前,也就是前往寻找水系石板的那一日,青葵和沫忆曾经来过一趟嘉洛的房间,说是首领亲自指派嘉洛也参与进寻找石板的行动,而嘉洛自然是没有理由拒绝,和他们商量好大致的方案后便决定起程,而就在青葵准备开门的时候,枫月突然捧着一叠文件风风火火的闯进屋来,和青葵撞了个满怀,青葵背包里的东西也因此被震洒一地。
青葵倒是也没多做计较,只是埋怨了句“整个一冒失鬼啊以后谁娶你谁倒霉”就开始拣掉在地上的东西,而枫月则像犯了大错一样的站在门口低着头不说话,直到嘉洛拍着他的肩膀说“别愣着了快帮忙啊”才蹲下来帮忙捡,当时连青葵都快要以为他是个不黯世事的懵懂孩童了。
然而现在想来,这整个过程应该是枫月一早就计划好的,从进门的时机,到选择的对象,再到相撞后的反应,都是他一早就计划好的,而青葵房间里的可疑物品,大概也是枫月趁他们离开基地这几天偷偷布置的,而他和嘉洛同时加入组织的事实和趁拣东西粘在青葵发卡上的GPS定位器,也解释了青葵会首先怀疑到嘉洛头上的原因。
于是在嘉洛把这些通过“枫月弯腰去拣模型零件”回忆起的细节,加上以此为依据做出的推断讲述给青葵和沫忆后,青葵便独断专行的定下了这招人脏俱获的计策。
“这么说,如果不是你,他们根本就找不出我?”枫月暗暗的握紧了拳。
没有回音。
枫月了然的笑了笑,黑暗里,他和他的目光第一次相接,在那双被惨白的光线抹去全部情绪唯余冷漠的瞳中,枫月读不出任何嘉洛会放自己安然离开的意思,眼瞳里似有什么破碎了,他转而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毽子花,接着用尽量平静的语调做出最后的探询。
“那你准备怎么办?”
“抓你回去,既然是卧底,就早该有应有的觉悟。”
果然啊,提问前就已然预料到的答案,却还是禁不住在疑问句上扬的尾音中带出了些许的期盼,期盼着他能说出和想象中不一样的句子,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只言片语,也能让自己感到足够的欣慰,然而换来的,却只有把生途变成末路的冰冷宣判,枫月真的不明白,眼前这个人为何能如此的绝情,明明是一起加入火箭队的同伴,还一起经历过深山风雪里的死里逃生,难道这些患难与共的情谊,在他那里就连一条生路都换不来吗……
“可是我真的很怕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枫月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这个人已经亲口给自己判了死刑,自己居然还用这种近乎央求的口吻向他求助,这不是等于送上门去让他践踏自己的尊严吗,有些气馁的垂下头来,等待着对方不留情面的讽刺侮辱,然而等到的,却只有片刻后轻轻搭上自己肩膀的一只手,有些错愕的抬眼,能看到那双切近的瞳中涌动着某样熟悉的情愫,枫月突然想这个人在谈起他弟弟时说过的“恨铁不成钢”,好象就是这个意思吧。
“既然怕死,”嘉洛按住枫月的肩膀问,“为什么还要做卧底……”
“因为……”枫月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说,“我是不想死,但我更不想看到毽子花死。”
接下来是一段像是洗尽了悲伤的平静叙述。
枫月说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虽然不知道父母是谁,但能有毽子草陪他玩飞机模型,他就感觉那时的生活比童话的结局还要美好。
枫月说他基本不和孤儿院里别的孩子说话,所以生活圈子窄的几乎就只剩他和毽子草,然而尽管这样,他还是每天都觉得很开心。
枫月说他永远记得毽子草进化成毽子花的那一天,那一天他好象看见了生命中最最美丽的色彩。
枫月说他好想一直和毽子花在一起,可是现实却连他这么一个渺小的愿望都不肯成全。
枫月说那天半夜毽子花突然发了很高的烧,他抱着浑身颤抖的毽子花在大雨滂沱的街道上奔跑,他能感受到怀里毽子花的体温正在一点一点的消失,那是他第一次感到死亡离自己原来是这么近,他不想看到毽子花死,可是他没有钱,也没有训练师证书,去不了精灵中心或者正规的医院,于是在一家又一家的私人诊所吃了一次又一次的闭门羹后,他实在跑不动了,只好靠着楼群的水泥外墙坐下来,把毽子花护在怀里,然而当他发现无论他怎样抱紧毽子花都挽回不了他愈渐微弱的呼吸时,他终于绝望的瘫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满世界的雷满世界的雨统统都砸在他的身上。
枫月还说毽子花后来并没死,因为有个人在毽子花奄奄一息时救了他,只是这样的帮助并不是无偿的,而枫月付出的代价,就是潜伏进火箭队做卧底,枫月说他当时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尽管那个人又补充了许多关于做卧底的危险和艰难,他还是没有丝毫的迟疑或是犹豫,因为枫月说只要是为了毽子花不管做什么他都不会后悔。
而枫月最后说的,是对嘉洛的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请求,他说:“你不放我走没关系,但能不能拜托你帮我照顾毽子花,我实在不想,不想让我一直的努力白费。”
嘉洛看着他,抿紧唇线,黯然不语。
由于枫月选择的逃跑路线是一条绝妙的捷径,青葵和沫忆搜寻到这里的时候,距离枫月从沫忆的房间逃出来已经有十多分钟了,两人到来之后,嘉洛就把这个曾被他好几次当成弟弟看待的少年交给了他们,在枫月和他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他恍惚中像是听到了弟弟的声音,语气是不带任何感情的轻描淡写。
“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吧。”
“我想知道,那么多条路,你为什么会偏偏守在这。”
“因为我和你一样,早就把这条路,完完整整的确认过无数遍了。”
当回过神来的嘉洛看到手心正握着枫月托付给自己的精灵球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思绪还停留在几天前的那个深夜,他记得在和枫月说完最后一个字后自己是跑着回到房间的,他害怕如果再在那截走廊上多待哪怕一秒,溢满眼眶的泪水就会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嘉洛确定枫月一定是恨他的,他记得在火箭队的直升机上,他第一个看到的人,是枫月,他也记得在暴风雪中和自己一起站在死亡线上的同伴,也是枫月,他还记得那个在灯光下拼着飞机模型,让自己误认为看到弟弟的少年,还是枫月,而这些,他相信枫月一定也同样记得,可到最后呢,就是这样一个从初识再到同伴最后甚至成为弟弟的人,却被自己亲手送上绝路,他不知道除了恨,还有什么词汇或字眼能诠释枫月此刻的感情。
但是他并不后悔。
因为这个少年只是枫月,从来都不是他真正的弟弟,而且这样的牺牲也不是没有价值。
枫月告诉嘉洛那个人在救毽子花的时候,曾往毽子花的体内注射过一种特殊的药物,如果毽子花一段时间不服用对应的抗体,就会因剧毒发作而在痛苦中死去,那个人也是以此钳制住枫月使他不会产生任何异心,而枫月获得的情报,也是通过毽子花进行传递,具备优秀飞行能力的毽子花不仅保证了情报传递的快捷和便利,而且凭借其注射药物后不可冒充的特殊性,还能够在安全方面确保万无一失。
而这只毽子花,现在在嘉洛手里。
也就是说,枫月的牺牲,是让嘉洛在复活弟弟的路上,前进了一块垫脚石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