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盏灯被徐徐点亮。

卡兰“灰翎”清了清嗓子，望着手中被撕下的纸页，笑容里带了居高临下的讽刺意味，声音清脆如风铃，音调于无形中拉长，仿佛在念诵一首冗长的诗歌：

“回想起最初的相逢，那种感觉是不同寻常的。他带来的一切让我无所适从，甚至以为是一个不真实的梦。而当我得知一切的真相，如洪水般足以冲垮我的所有堤防，那一刻甚至想要退缩。加上忽然出现的那个人将我们重重阻隔，这一切来的太早，出乎我的意料。我不能确定还有多少勇气可以独自承担，不知道未来要面对多少艰难，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足以留给我们。无论如何，我已想放弃这段感情。”

四面棱光闪亮的封闭空间里，转椅上的凌白辰缓缓转过身来，眼眸如同夜幕中的星辰，冷冷地问：“你想表达什么？”

他脸庞的轮廓依然俊秀分明，只是比起几天前苍白了许多，受伤的右臂缠着厚厚的特效胶布，看上去像是在被迫的情况下进行的特殊处理。另一只手腕上套着发光的锁链，和棱壁四角以及椅子底座紧密相连，似乎是为了预防他逃走而加上的双重保险，他却在那强烈的光芒中露出一丝不屑笑容，仿佛这些束缚并不足虑，内心深处所担心的只有一人。强烈的思念羁绊仿佛让他回到了冰封沉睡的日子，拒绝一切威逼利诱，只是长时间地保持一种姿势静坐，或如此时此刻，单手抵在下巴上，微微垂头沉思，眉宇间透出淡恬沉静的气质。

“不如你自己看看吧。”她轻声冷笑，将纸页丢给他，“这笔迹的主人，想必你最清楚不过了吧？”

“小芊”他缓缓捡起来，阅读着上面的文字，像是日记的片段，是他所熟悉的女孩的亲笔字迹，没有错。在课堂上坐在一起的时间，以及许多个为她补习的夜晚，使他能够辨认出自她笔下的每一个微小细节。凝视良久，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如果你想继续看下去，这里还有更多。写满了无奈和诉苦。”卡兰扬起一本包装精美的日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眸如同银子般淡淡闪烁，“我早就说过，时间自然会证明一切。她再逞强，也只不过是个普通女孩，你能指望她等你多久呢？”

“不，我不相信。”他蓦地抬起头来，冷冷地问，“是你们故意逼她这样写的，对吗？”

“你认为，那种性格的女孩，即使我们逼她，她就真的会写出这样绝情的句子？”她咯咯地轻笑，在他面前哗啦啦地翻动着那本日记，“如果不是她自己真心想要放弃，至于在短短的日子里就倾诉这么多烦恼吗？”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的一面之词？这即便是她的笔迹，也绝不可能是她的本意。”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如果再加上这个呢？”她忽然拿出一颗明亮的钻石吊坠，“我的人在一个垃圾桶里找到的，是不是更加具有说服力？”

他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长久地凝视着那颗晶莹剔透的吊坠，如同一滴眼泪，在视野里微微摇晃。心头骤然忆起许许多多曾经的过往，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脸色变得愈加苍白。

“怎么样，开始觉得伤心了吗？”卡兰似乎乐于看到他这些天来第一次失神落魄的模样，神情不禁多了几分得意，凑近他幽幽地问，“你有没有想过，一直以来你的坚持，还有你身后的庞大世界，对于她这样一个普通人来说，是不是显得不堪重负了呢？”

他沉默着，久久没有出声。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如同失了灵魂的雕塑，闭着眼静静坐在那里，仿佛濒临绝望的思考者，良久，蓦地睁开眼睛，声音沉静：“无论如何，我都要再见到她，亲自问清楚一切，如果放弃这段感情真的是她的本意，那么我将无话可说。”

“好，我就让你再见她一面，做最后的告别。”卡兰出人意料地慷慨答应，继而轻轻笑了几声，突兀地俯身与他对视，纤细的手指轻柔滑过他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说，“记住，别想再耍什么花样，这也是最后一次，我能施舍给你的耐心。”

蓬睿芊感到头痛欲裂。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她坐起身来，竭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赴约程娜家的圣诞聚会，双胞胎姐妹轮流讲笑话，热情洋溢的气氛然后，自己似乎就那样醉倒了。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也不知程娜和双胞胎姐妹都去了哪里。她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墙壁边沿的一个开关，按下去之后，天花板四角的小灯同时亮了起来，光线虽然有些昏暗，却足以让她看清这个房间的全貌，家具摆设都很女生化，看上去有点像程娜的卧室。

她打开门向厕所走去，隐隐听到旁边的房间传来阵阵耳语，不禁好奇，刚要喊出程娜的名字，忽然察觉有些不妥。于是贴在门上先看了一眼，结果程娜并不在其中，坐在里面的两个人是双胞胎姐妹，一边在蛋糕上挤奶油一边小声地说着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她们做蛋糕，方式完全和普通的店铺不同，烘培的工具是一个发光的新式大烤箱，里面带着自动切合的激光仪器，泛着荧绿的幽光，运转的速度极快且无声，自动将蛋糕制成各种各样的有趣花式，非常先进。而一对姐妹仿佛乐此不疲的孩子，不断地利用它找到新的乐趣。

这使她有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因为那样的激光器让她联想到之前在灰翎的时空谜境里所见到的某个机关，同样荧绿的光芒，无论外形和运作方式都非常相似，所采用的科技很明显与这个时代截然不同。

只听见妹妹小小低声说：“接下来做什么呢，等待下一步的指令吗？好无聊哦，我们把她叫起来玩好不好？”

姐姐米米连忙阻止：“不可以的，你忘了吗，‘灰翎’大人的计划就是要让她先困在这里呀，最好一直不要醒来。”

无意间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不禁令蓬睿芊微微一怔。一种不详的预感缓缓在心中升起。

“其实她也没有特别有趣啊，让我有点失望。而且很笨。上次在店里被我偷偷拿走了吊坠都不知道，事后还像疯子一样地找，嘻嘻。”小小调皮地捂着嘴笑了起来。

蓬睿芊听到这里，联想到上次吊坠丢失的事件，竟然是被她们拿走了，心中蓦地一沉。那天的回忆如同狂风骤雨般再度袭过脑海，不顾一切的找寻，却又极度失望的心情，带着浓郁的酸涩堵在胸口，让眼眶无法抑制地发热。只听米米又说：

“不许这么说，小芊虽然很笨，但至少这次跟我们一起开Party，也算是让我们成功完成任务了嘛。”

“可是，小娜去了那么久，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找我们？人家好想睡觉啦。”小小伸了个懒腰，语气宛如厌倦重复游戏的孩子。

“好嘛，我现在联络她看看，让她快点交差回来吃蛋糕。”米米拿出一块薄薄的电子板，清了清嗓子，发出指令，“呼叫‘橙雾’。”

蓬睿芊脑中嗡鸣一声，仿佛有无数回声正绵绵不绝地回响。橙雾。橙雾。橙雾。

长期遮蔽于脑海的迷雾霎那间清晰，映出的却是令人难以承受的真实。

那个送给自己交换日记的女生，那个和自己肩并肩手挽手走过雪地，让她认为可以将友谊长久保存下去的那个人

原来她就是‘橙雾’。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一切的一切，也许都只是“灰翎”在她身边布下的一个骗局。从凌白辰被强迫带走开始，从程娜踏入学校的那天起，从她第一次向她打招呼开始，‘橙雾’就已经介入了自己的生活，而那个名义上交心的好朋友，不过是一个引她踏入陷阱的幌子。

那么司徒?空呢？他的杳无音讯，会不会也和这个陷阱有关？

在这个风雪肆虐的黑夜里，她还能再相信谁？

鼻子一阵酸楚，瞬间的无助无望，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撕裂心扉，慌乱无措中，她不慎碰倒了门旁的吸尘器。

里面的双胞胎姐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齐刷刷地扭过头，四只眼瞳诡异如夜猫，异口同声地念叨起来：“她听见了，她都听见了！”

蓬睿芊满额冷汗，头皮阵阵发紧，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你逃不了的，因为从你进门的那一刻起，这个空间已经与普通世界隔绝了。”门蓦地打开，双胞胎姐妹步步紧逼着走向她，脸上带着明显的阴翳，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