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尚,法名“老实和尚”。老实和尚的俗名是什么?几乎没有人知道。
某天,老实和尚跟陆小凤说,他在出家前,曾混迹江湖,那时侯最喜欢化名“山无肉”。
但他的原名又是什么?这个问题,除了老实和尚自己,恐怕再没人知道答案了。
谁也不知道,而且谁也不敢保证,老实和尚,出家前到底用过多少希奇古怪的假名字……
一家酒楼的厨房边,有一间小卧室。
金色的阳光欢欣鼓舞,从山后面跑了出来,像毛笔一般直直照进这个卧室,射在“蚂蚁王”山无肉一向放在床边的黄铜制脸盆中。
此时,盆里面盛满了清水。
“蚂蚁王”山无肉睁开一双大眼睛,起床了。他赤了脚拖着一双鞋,身上穿着一件睡衣,那是由酒楼的裁衣老师傅细心并且精心定制出来的。
山无肉先洗净了脸,梳洗完毕,然后便去解手……
茅厕距离并不很远,就在身后的六七米外。山无肉往夜壶里撒了一泡尿,感觉一下子变得很好。
这只夜壶――竟好象是名侠陆小凤、日后困在某一处桃花源时,十分努力剖开,然后再用石头打平,做成利刀的那一只。
虽然,此时房间里左右上下都无人,但是山无肉还是把那匹悬挂在空中、用作隔离外人的破床单,紧紧拉了起来。
这种动作却使外人们跷蹊觉得,此时正蹲在夜壶上面方便的,分明是一个小女人。
这山无肉,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也不知为什么,“蚂蚁王”山无肉长得就像是天津著名的三绝小吃之一“狗不理包子”。
皮肤雪里透白,浑身的皮肉娇嫩无比,新鲜得和任何一种水果一般,快要滴出一股白水。
蚂蚁王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做一个独步天下、武林中无人能敌的霸主。不论是谁都得面对他的挑战,而没有人会说他不是一个侠之大者。
他行走着四方,内心很希望外面的世界能接受自己,并不是要他本人去适应。
“胆小害怕,也狼子野心。”其实,是这个人内在的真实本质!
“蚂蚁王”山无肉行走江湖,一共只有四套行头。而且这几套换洗的衣服,也全部淡黄颜色的。所以他一年到头,都好像是“黄衫翩翩”。
“黄衫翩翩”的人脸色苍白,体形圆胖。身材虽然看起来很胖,已经不高,却也不矮。
――因为,不是很矮,正与大多数的一般人都差不多。
而他的手脚也不一定小,可能是多肉的缘故,看上去却似乎小手小脚。
山无肉很不修边幅,他常常衣裳不整的往街上乱窜。
也不知为什么,山无肉给人的印象总是“长相很秀气”,而且既斯文,还很讲道理。
样子长得秀气的人,不论是男是女,无论走到了哪里,都一定会很讨人喜欢。
山无肉逢人就告诉人,他是山无肉。几乎每一个在江湖中行走的人,都有一个绰号,“蚂蚁王”是山无肉的绰号。
有很多老江湖认为――“蚂蚁王”是绰号,“山无肉”也不会是真名字,同样也是个绰号。
在《百家姓》里,虽然有“山”这个姓,但是“山无肉”不可能是一个人的真名字。
一个女人含辛茹苦十月怀胎,骨肉亲情已血浓于水并重如泰山。
做为一个人的父母,当他们的孩子终于呱呱坠地,怎么可能会给他取出如此怪异又难听的姓名?
(二)
在一家酒楼的小厨房那边,厨房隔壁,一间卧室。
早上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有没搞错?”山无肉暗叹,心惊。他急急忙忙穿起裤衩,但是胯下那个玩意儿又玩造反,裤衩几乎穿不上。
“是早上,现在还是早上。”他喃喃着几乎想丢下裤衩,但终于穿好长裤,然后直奔厨房。
厨房生了锈的铁门,蹦上一只青蛙,“呱呱――”却掉了下去,又要跳起。
此时,正是盛夏。
厨房里,一只猫灰溜溜的闪现,一步步走过来走过去,好像要跳舞怡然自得。
猫的主人,酒楼老板却不见得好过,紫肝一般的脸皮,厉声道:“山无肉,又来迟了,你小子是不是不要命了?”
山无肉不以为然,手拿柴刀,弯了腰去拣柴。
猫跳上柴堆,山无肉想去捏死它,猫一下就躲开了!
猫的主人,山无肉的老板,生气的捡起脚下一只拖鞋,死劲扔向仆人。
山无肉也愈发火大!拣起一支干柴,拍打猫。
却听“喵――”的一声,猫在惨叫,倒下地去。
它四脚朝天、一通狂摇乱摆似乎服了毒,接着,它受了伤就干脆趴着不起,睡觉了。
煎好蛋,煮了粥。蛋还有一些焦,但山无肉喜欢苦一点的味道。
辛辛苦苦,足足喝了三个海碗的海带稀粥,他又想排泄了。
“早饭呢?客人的早餐,叫你准备的,去哪了?”走了一会儿人的老板,又已回来,“小子,我炒你的鱿鱼!”
他怒不可遏,望着山无肉圆鼓鼓的肚皮。
山无肉嘲笑,用力踏了几下地,挥一挥手就出了屋子。
山无肉既然被唤作“蚂蚁王”,那么他无疑也做大哥,有很多小弟。他的小弟,可能多如蚁群。
骄阳当空,午后。
一户普通人家的木门前,有三个叫化子一般模样的小孩,或站或蹲,聚在一块。
他们在聊天,聊的好象是人生大事。他们脸上的神情是那么难看,每个人都显得心事重重。
这会儿,其中一个身材高一点的,紧锁眉头开口道:“马桶!你说,老大今天怎么这么迟还没来?”
这个被叫“马桶”的小孩回道:“我怎么知道?大家都不知道啊。”
那高个子的小孩,又把头转向另一位,忧心道:“夜壶!你有什么看法,说说。”
那“夜壶”道:“老大既然答应我们,天天都会把午饭送来,那我们就放心!这些日子以来,都证明他很诚实,现在我们再等等他。”
“马桶”身材矮胖,一张脸上满是麻子:“对对!难道我们忘了他的绰号么?他叫‘蚂蚁王’,就摆明是我们的老大。”
这是一群饿慌的小叫化,他们一脸菜色,不安的等待着某个人现身。
那高个子的叫化,正眯着眼,忽然发出欢呼:“你们快看,那人象不象老大?”
“马桶”和“夜壶”赶紧顺着他的手势,凝住眼神,仔细在瞧。
“夜壶”笑了起来,叫道:“他根本就是我们老大嘛。”
不远处,一个黄衫翩翩的少年在走路,缓缓的向这边靠近。
――山无肉。
山无肉的心情很不好,一张脸似乎焦黑了。
山无肉呼道:“小子们,好。”
还没等他走近,那三个小叫化就已在叫:“是不是我们的午饭来了?”
这时候,叫化们却看到山无肉两手空空,摆明没有吃的,便倏地一齐愣住。
山无肉叹口气:“看到我就好象在看好吃的东西,这叫我很气愤!”
小叫化们还是愣着,没有回过神。他们实在饿得不行了,等了这么久,几乎什么东西都能吃下去。现在,唯一的希望又落空?
山无肉看着他们:“小子们,我无业了!”
顿了顿,他又道:“以后我没办法再养你们了。”
叫化“夜壶”总算缓过神:“那怎么办?”
山无肉忽然豪气冲天:“海阔凭鱼跃,江湖漂我心!”
他扬扬手扭身走了,丢下几个小叫化,不知用什么来祭五脏庙。
“马桶”一张麻脸通红无比,饿得气急败坏的他,在山无肉背后大叫:“你照顾不好我们,不再是我们老大!”
山无肉已走远,无所谓的挥了挥手,他也算仁至义尽了。他自身难保犹如泥菩萨过河,将要溶化最后被水淹没……
突听一记耳光在响,极响!
却是那高个的叫化子打了“马桶”一下:“我们有报答过他么?他又凭什么一定要养我们?”
“马桶”并没被打哭,似乎被打醒,也似乎突然懂事了。跪在那里,对着远去渐渐模糊、即将消失的黄色影子,叫:“老大,走好!”
山无肉出了城门向南而去,绕过一个山坳,到了一个村庄。
一片青草地上放养着一群鸡,它们正在草上捉虫吃,其中一只老母鸡大约有五六斤重。
山无肉蹲下身子学了几声鸡的鸣叫,那只鸡忙不迭跑了过来。他一把扼住鸡脖子,鸡仅仅拍打了几下翅膀,就让他托着肚皮不动了。
山无肉走到一条河边把鸡杀死,也不拔去毛,只是割开肚子,把里面的污秽之物清理干净。然后他用河水调和许多泥土,把鸡连着毛糊起来。
他又找来一堆枯枝落叶,挖了个小洞把鸡放进去,取火燃烧干柴。
不一会,黄泥被烧得红彤彤的,鸡肉可能已熟透,从洞里飘起一阵异香。
一个声音随着香气冒出来:“小和尚,你在干什么?”
山无肉以为并不是在叫自己,没去理会。
“喂,叫你呢!”那个人不耐烦了。
山无肉愕然转头,问:“请问你哪只眼睛看我象和尚?我不是和尚。”
那人道:“你穿着僧衣,不是和尚,谁是?”
山无肉看着自己一身黄衣就似僧衣,有口难辩。
这时他肚子饿得厉害,想去吃鸡也懒得和那个人争辩。
那个人一身褪色的破烂僧袍,肩膀扛着个白布包裹,正在几米外不停吞咽口水。
山无肉动手把鸡体外面那层烧硬又冷却的泥壳掰掉,鸡毛也不用拽,直接和泥一起掉落。
泥壳去后,露出白嫩油腻的熟鸡肉。
烂衣僧人终于忍受不住了,大声道:“等下再吃!先玩个游戏。”
烂衣僧人从怀里摸出一本颜色发黄的经书,咬咬牙把它丢在地上,喝道:“小家伙,我看你根本没什么武功在身,你想学么?地上这本就是‘少林十八铜人十八拳谱’……”
他还没说完,山无肉已冲过来,想伸手去抢地上的经书。
烂衣僧人阻止山无肉,道:“我想和你先赌一赌,我赢了那么鸡归我吃,经书也仍是我的,只要你赢了那么经书就归你……”
山无肉道了一声“好”!
烂衣僧人却犹豫了下:“不过……”
山无肉问:“怎么?”
烂衣僧人道:“‘少林十八铜人十八拳谱’有十八套拳法,一本书就值十八本,你就一只烧鸡,恐怕不够。”他见山无肉十分看中这经书,悄悄加起了砝码。
好赌的人都不顾一切,都以为自己会赢定,山无肉就被地上的“武学”激昏了头,在问僧人:“到底要怎么样?”
僧人:“如果你输了,还要随我回去剃度……”他早就想找个不要钱的小厮来使唤。
一阵灵光在山无肉脑内闪动:“就算输了,我随他去做和尚,还是能学到上乘的武功。”
――他好象天生赢定了,忍不住要偷笑起来……
僧人却想,苦海无涯,看来以后总算有人侍候了。
一座很庄严的庙宇,庙门正开着。山无肉站在门外望进去,只见神殿上无数琉璃灯,神殿中空无一人。
他感觉有一股阴森森的气息扑向自己,抬头看大门牌楼,上面高悬着一块金字牌匾,分明是“少林寺”。
和尚,法号“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