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见我一时不答,又是问了一遍道,“贺夫人,孤方才问你,当初救庞士元之事,究竟是谁定下的的计策?赤壁一战,孤多有不利,却仍是此事最不得其解,不免好奇。”他这问题问得够尖锐,神色语气却都挺淡然,看上去几乎可以用“和颜悦色”来形容。
我呼了一口气,定了定思绪,这才答道,“回曹丞相,这是陆伯言定下的计谋;我只不过从旁相助。那时正好我也在夏口,伯言便说了,我若是出面,丞相不易起疑。”这种时候,我可管不着为陆逊低调了,只要能把自己的责任尽量撇干净就好。
“陆伯言么?”曹操若有所思地说道,“听闻刘玄德曾分大半个南海郡与孙讨虏,求得陆氏举族迁往荆州。昔时不解,如今看来,此举倒颇有远见。此一战孤倒也见识了;能从钟元常大军埋伏中将马儿抢出去,果非简单人物。”
我猛地抬起头来,紧张地盯着曹操看。钟元常,他是说钟繇?马儿自然是指马超了,话说马超也到了扶风郡?凉州已经处理完了还是怎么?难不成荀谌也到了?于是这次大战最后到底怎么收场的啊!我盯着曹操,就等着他说下去,谁知曹操只讲了那一句战事相关便转了话题,反倒是饶有兴趣地问我道,“夫人与陆伯言即是故交,当知其底细。此人如何?”
“伯言他自是将才,主公常夸的,”我尽量简洁地回答道。
“此人品性如何?才华如何?与谁堪比?”曹操又是追问道,“夫人能随他在大战将临时赴敌营用计,自是与他有深交;今当品评一番。”
我叹了一声,只好又说道,“伯言他为人谦逊,神思缜密;但凡和他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不称赞他品性纯美的。至于才华什么,这我不懂,也不好说。我只是听说过,他少年时在江东有些才名,但是名声不及陆绩,顾邵他们。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江东那边是这么说的。”我说了一大通中规中矩的好话,但还是尽量不吐露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曹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最后嘲讽地说,“不懂?夫人当真过谦了。”顿了一顿,曹操又道,“听说当初战弋阳,诸葛孔明用一虎将,名田若。夫人可识此人?”
我装作在思考,肚子里却在盘算着该如何回答。最后我只是说道,“我知道他是五溪南蛮,领南兵,其他便一无所知了。”
曹操顿了一顿,又是问道,“于文则今在何处?”
“于文则?”我微微一愣。虽然于禁在南中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我为了安全起见,仍是答道,“这我如何能知?”
曹操哼了一声,脸色严厉了几分,又追问了一句,“夫人当真不知?”
我被他吓了一大跳,但仍是嘴硬道,“我真不知道!”
曹操就不说话了,坐在那里沉思。他不开口,我却憋得难受。话说到现在,曹操却只说了那么一句关于战况的话,纯粹打算将我的胃口就那么一直吊着么?我在那里坐立不安片刻,终于是忍不住了,鼓起勇气问道,“丞相问了我那么问题,可否也告诉我一件小事?”
“嗯?”曹操抬起眼皮看我。
“我主安危,”我说,“还望丞相告我。”
曹操又撇了我一眼,哈哈一笑,森然道,“夫人倒是忠心耿耿。”
他这么一说,我又是内里哆嗦,顿时后悔自己干嘛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低着头看面前的桌案,再不敢抬头看曹操。没想到曹操却接道,“战事已了,说与你听倒也无妨。公达虽是去了,却也为孤定下必胜之计。马儿领兵来援,便直入元常的埋伏,没葬于荒野算他走运;正言又在散关烧了一匹粮草。如今玄德已经领兵退去,固守盘山以西。”
“丞相未曾追击临渭?或者街亭?”我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如果刘备再次兵败,人马尽损,难道曹操不追?无论是突破街亭还是临渭,都可以一举攻入广魏等三郡。曹操带了大部援军来,怎会放过这等大好机会?我不该?嗦的,可是我实在想知道眼下我们到底损失到什么地步,于是实在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临渭?街亭?”曹操侧头看我,半晌饶有兴味地说道,“夫人不愧随军多年,如今竟能一眼看出军机所在。孤倒也想追,不过盘山一线本就是易守难攻之处,更兼马家小子尚在陇西,还有你那夫君坐镇,便是攻破盘山,却也是深入敌境,愈行愈险。唯独庆幸玄德此次损失不轻。”
待他这句话出口,我终于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至少刘备还守住了临渭和街亭,把天水广魏给握牢了。我差点没幸灾乐祸地对曹操说,你死了荀攸,损失更不轻,所以我们也不亏了――但这种找打的话自是不能说出口的。其实那时我只是还不知道刘备到底损失多少,才会有这种想法。待后来我终于弄清楚,这几战叫我军损失了两万余兵士,两千余将将收编的陇西铁骑,甚至还有阎圃、刘封这两员大将,我可是再没有办法幸灾乐祸了。
我还在想我的糊涂心事,就又听见曹操说,“夫人可是安心了?”
我虽没答话,却还是条件反射地点头。我已经为刘备的生死胜败担忧了快三个月了,如今终于得到了明白的消息,我顿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那一瞬间我几乎都快要忘了我面前站着的是曹操,而我自己也还生死未卜。
“夫人身陷敌营,却不顾自身安危,不问夫子家人,一心故主,当真叫人佩服,”曹操不咸不淡地说道,“玄德善揽人心依旧啊!夫人一介女流,却也是如此忠义。”
这话是赞美么?我听了只觉得毛骨悚然,背上发冷。我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若再不开口,他别真以为我想英勇就义呢。考虑了很久,我终于还是应道,“丞相称赞真不敢当。我哪来什么远大心志,只是刘使君向来待我最是亲厚,仿佛父亲一般;如今我不过心念老父,也是自然的。”
曹操又是笑了一声,森森地说,“夫人这是意指侍君如父,心不可移?”
“丞相大人,难道你指望我真投降?我一个妇道人家,谈得上么!你想让我怎样?”我很无力地说道,“你问我问题,无论何事,但凡我知道,我也都尽量答了;你还想让我做些什么?为你效力,帮你监督粮草,清算财务?丞相你觉得可能么?”
于是曹操终于也不说话了。很好,显然他也觉得这事情很头疼很棘手了――只是如今我希望他头疼到干脆放了我,而不是一刀斩了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曹操挥手道,“罢,话已至此,多说无益;夫人自去便是。孤若再有事相询,自当再请夫人前来。”
我终于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乖乖地施了一礼。没想到我这还没完全缓过气来,就听见曹操一边又翻他的文书,一边头也不抬无比淡定地说道,“待此间事了,夫人随孤归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