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一线鱼肚白的时候,石头们正在黄河故道里跋涉,虽然河水早已改道,河水冲刷较深的地方仍存留着洼洼清水,二混子从县城出发时多吃了咸菜,看见有水急忙跑过去趴下牛饮一通。直到焦渴被清凉的河水浇灭,才招呼石头们喝水。
二百来人有样学样趴下驴饮起来。
别说,黄河水奔腾咆哮时浑浊闷愣一副暴君模样,一旦静下来清澈如井水,恬静如少女。
众人喝吧起身,不多会上了南大堤,转向东朝开封行去。
太阳刚出山,蒸腾的热气已经缠绕在人的脖子里,如夏日的蚊蝇挥之不去,驱之复来,范国长身体素质最差,走得满头虚汗,哥哥范国干从弟弟肩上接过一布袋不知道啥东西搭在自己肩上,这家伙本来也抗着一袋,这下子成了双肩各一袋,到不偏沉了。
石头纳闷,走近国干小声道:“恁俩背的啥好货,一路神神叨叨,谁问也不说,都快进城了,给俺说说呗!”
范国干回头看看众人离得较远,悄悄道:“咱不是去领人吗,俺怕咱人多,俺俩领不够二百,俺就买了二百个白蒸馍,谁跟俺走俺给他发个馍,嘿嘿,没有啥可保密嘞。”
石头更加纳闷:“咱不是有钱嘛,到开封再买不中?你看恁俩背个大布袋,百十里路你看恁俩累成傻**个球了!”
范国干红了脸嘿嘿笑道:“俺爹说开封的吃食贵死人,这次回家,俺爹给俺找了个媳妇,就是恁刘庄保长刘学修家的五丫头,夜个俺俩见了面,嘿嘿。”
石头道:“人家愿意了?”
范国干扭捏道:“反正她没说不愿意,回家媒人撵来说叫俺俩收了麦子就成婚,俺惦记着给她捎个镯子,才在阳武买馍,嘿嘿,不是能省俩钱嘛。”
石头道:“俺保长家老五?俺见过,好像记不清啥样了,哎,长的齐整不齐整?”
范国长插嘴道:“可齐整!不齐整叫俺背大布袋!”
范国干回头刚要瞪眼训斥,却看见不知啥时候,后面悄悄跟了一大群人,一群人见范国干回头一哄而散。
“噢!五姑娘!”
“有个媳妇就是好,背两布袋馍也不压得慌!”
“哎!干脆直接背媳妇妥了!”
哈哈哈
范国干把两布袋馍交给兄弟,追一帮偷听说话的。
大家一路打闹说笑来到开封西城门。
城门口四个吊兵站岗。
一群穿军装的人过来,四个家伙赶紧端枪。
一个看来像是头头的家伙喝道:“那个部分的?站住,再往前就开枪了!”
石头年龄虽小,却是旅长身边的警卫班长,在新兵里职务最高,见有人阻拦,忙分开众人上前搭话。
还未开口,石头一见这家伙相貌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这人长得白净面皮,眉毛不细看就找不见,三角眼,鹰钩鼻,蛤蟆嘴,尿骚胡,最可笑的是鼻梁上长的那颗痦子,活像趴个苍蝇,这个家伙要是上戏台演个奸臣都不用开脸。
奸臣脸努力保持威严:“笑吊啥笑!老实点!这是新六师的地盘,少给老子离戏!”
他放松点还有个人样,一紧张那痦子越发像个苍蝇,脸上肉一动,活像苍蝇在抖翅膀,看的石头更加忍不住。
奸臣脸上前一步用枪管戳戳石头胸口:“妈的!新兵蛋子,再笑老子一枪毙了你!”
众人一起捂脸。
从新兵营第一夜,石头和营长干架那天,谁都知道石头是个不恰亏的主,这个家伙敢动石头,大概是活腻歪了!
果然,石头胸口挨了一枪管,脸色一变,伸手抓住步枪,上步转身别住奸臣脸脚后跟拧胯一挤,那家伙站立不住仰面栽倒,枪到了石头手里,石头迅速拉动枪栓,枪口顶在奸臣脸的额头。
奸臣脸脑子一迷糊,就躺在地上,冰凉的枪口已经顶住脑袋,这家伙不亏张了个巧脸,变脸比翻书还快,见事不协忙换了个标准可怜相:“小爷饶命,都是自家弟兄,刚才一时失手,对不住,对不住,千万别开枪!”
几个年长几岁的同伙过来劝石头,石头恢复理智,把枪扔在奸臣脸身上,奸臣脸不敢立马起身,躺在地上一个劲陪笑。
石头盯着奸臣脸道:“俺是新五军的人,不服气过河找俺,俺叫刘石头!”说罢一伙人扬长入城。
三个吊兵过来搀,奸臣脸怒道:“刚干嘛去了!这会都他妈精神了!”
吊兵甲道:“人家不是人多势众吗!咱几个不够人家踩!”
吊兵乙压低声音道:“班长!人家是新五军地!惹不起!”
奸臣脸来了精神:“我说咧!人家是新五军咧!咋样?我也算和新五军的人交过手了!哼!你们服不服!”
仨吊兵齐道:“服!服了!”
奸臣脸怪道:“还不给我拍拍土!”
一伙人进城找难民,城里很干净,一打听难民都去南门外修机场去了,这伙人像一群马蜂磨头奔向南门,街上的第六师的士兵见了纷纷躲避。
南门外,沿城墙根,搭了一溜窝棚,净是难民中的老弱妇女,石头们动员半天,都说等男人回来才能上路,眼见日头才到头顶,要等到天黑,石头们可不干,他们像一群野狼,在石头带领下直扑三里外机场工地。
刘景山接过卫兵递过来刚用井水洗过的桃子,咔嚓一口咬了一大块,新鲜桃子甜美的汁液顺着嘴角流出来。
“妈的!才***就这么热!叫那帮死叫花子快干,再他妈不好好干,一人一天只给一斤半!妈了比的,二斤粮食把他们撑迷糊了都!”刘景山坐在凉棚里骂骂咧咧,边吃还嘴里不干净。
太阳地里,几万颗人头攒动,蒸腾的热气把远处的景物熏得晃动不已,一个老汉吃力地抗着一袋白灰,裸露的脊背上汗水融汇着生石灰向下流淌,松弛的皮肤吃力地抵挡石灰的侵蚀,老汉忍受着太阳炙烤和石灰蛰烫,吃力地哆嗦着腿向前挪动,一滴汗水流进干涩的眼里,老汉抬手擦汗,不小心石灰进入眼中,老汉痛苦难耐扔掉石灰,蹲在地上。
一个赖孙兵过来,抬腿就是一脚:“起来!老滑驴!干活不咋地,就你毛病多。”
老汉分辨道:“老总,俺眼里迷住石灰了,叫俺找水洗洗一会就中。”
赖孙兵抬手就是一鞭子:“装吧!都跟你学,谁还干活!快起来!”
一个壮年劳力跑来,一推赖孙:“你干啥!不兴打人!”
赖孙怒道:“找死是不是?”抬手欲抽壮汉。
壮汉伸手抓住鞭稍。
赖孙用劲夺,鞭稍就像长在壮汉手里,任凭赖孙如何用力纹丝不动。
赖孙急道:“不想要粮食了不是?松手!”
听见粮食二字,壮汉如遭重击,脸色一变,手上卸了劲。
赖孙夺回鞭子,回手抽在壮汉肩头,壮汉肩头立刻出现一条渗血的红肿。
壮汉怒道:“你----”
赖孙扬手作势道:“我咋?再犟嘴还抽你!你敢咋着?”
壮汉委屈的泪水在眼眶凝结,转身去扶老汉。
忽然,一群灰军装裹着路上踩踏出的黄色烟尘呼啸而来。
几个在树荫里站岗的黄军装刚上去阻拦,被来人几下收拾,枪也被来人抢走。
刘景山发现时来人已冲进干活的难民之中,刘景山赶紧招呼兵们上去,还未交手,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已经接近人群的士兵快速惊慌地逃回来,路过凉棚也没打算停下。
刘景山冲出凉棚抓住一名士兵问道:“怎么回事?”
那兵边挣扎着想跑边回答道:“新五军来人了!松手!”
刘景山看架势要是再不松手那兵要翻脸,赶紧松手,那兵好像刘景山手中射出的箭一般,“日”地一声,窜没影了。
老刘见势不妙也像射出的另一支箭“日”地一声,踪影不见。
人窝里,壮汉提着赖孙的衣领。
赖孙讨饶道:“大哥大哥,你就把俺当个屁放了吧,俺家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奶的孩子,俺可不能死---”
壮汉瞥嘴道:“你还有八十老母?你妈早该叫你气死了!”
老汉心软求情,壮汉才松手放人,赖孙一落地,如土行孙般瞬间失去影子。
看见好几万人,范氏兄弟喜欢的合不上嘴,大声招揽难民,一布袋馍一会发个干净,招呼着一群人先回去了。
其他人领着几万人往开封冲去,开封第六师官兵听说新五军回来,吓得关门闭户,不敢露头,难民从南门穿城而过,浩荡荡向北方而去,待难民队伍渐渐稀少乃至绝迹,第六师才恢复几分活气,出来上街溜达,与往日相比,嚣张霸道大大收敛,活像落败的凤凰,还不如茅坑里刚捞上的鸡。
石头、大春、二混子三个人没有随队伍一起回去,腰包有钱,他们要逛逛开封。
三人横行在开封大街,第六师的人看见灰军装就躲,反道是老百姓与新五军打过交道,知道他们公买公卖讲道理,与三人热热落落打招呼。
三个傻小子一会被布店老板哄去买花布,一会被卖胭脂的哄去卖花粉,也不想想光棍小子买那些有用没用,一会功夫每人怀里抱了一大摞东西,从银质的挖耳勺到铜质的水烟袋,从生铁的大马勺到竹制的痒痒挠,三个家伙再生几只手也拿不过来,只好抻开刚买的花布,把乱七八糟的东西胡乱一裹,弄成个大包袱。
看看天色不早刚想回去,五脏庙里喊冤屈,三人才觉得饿的不行,抬头一看,第一楼金子招牌正好在眼前晃荡。
石头摸摸怀里,还有三块银元和一些铜板,大方道:“走,咱去第一楼吃灌汤包,我请客!”
三人迈步进了第一楼,伙计连忙招呼:“哎呦!对不住三位老总,楼上雅间客满,要不三位在楼下大堂将就将就?”
二混子道:“有地方吃饭就中,俺不讲究。”
大春捣捣二混子:“人家说的是将就!不是讲究!”
石头蹬了俩货一眼,俩货不吱声了,三人跟着伙计在大堂一个角里坐下,石头要了三笼灌汤包,一时半会上不来,伙计先沏了三杯茶,三人正喝茶等饭,外面又进来三个人。
这三个人,一个一看就是赶车的伙计,那一身打扮石头再熟悉不过,爹给保长家赶大车的时候,差不多就这打扮。
只见那人边里走边磨叽着:“少爷、小姐,俺一个臭赶车的,咋好和主家一桌吃饭,俺还是到外面弄个烧饼吧。”
前面走的两个,一个男人二十五六岁,穿着中山装,文质彬彬,开口道:“老夏叔!不是说好了,在我面前不准叫少爷吗,咱都是一样的人,咋就不能同桌吃饭!”
最前面的是一个姑娘,左顾右盼很是活泼:“哥!咱上楼吃吧?这的灌汤包咱俩快三年没吃了,我得好好吃个够!”
姑娘的声音传到石头耳朵里,石头身子一震,抬头一看,正是马家兄妹。
伙计道:“楼上请!雅座伺候着!”
二混子嘟囔道:“刚就说没有,见了有钱的又有了,这是啥规矩!”
马会娟只顾往楼上走没有看见石头,楼上有位小子醉醺醺的正要下来,脚下拌蒜一个不稳趴到楼梯口,会娟只顾低头上楼,骤然伸过一张脸,把会娟吓了一跳。
那人也就二十三四的样子,脸生得十分英俊,油亮的头发,浓黑的眉毛,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阔阔的嘴唇,见棱见角的下巴,只是醉眼朦胧里闪出几丝淫光,显得不太正经。
会娟吃惊的样子,映在那人眼里,那人不禁口水滴答再也不肯眨眼,后面过来几个小子,其中一个中分头伸手欲搀口水男:“张少爷,张公子!张衙内,咋样喝多了吧。”
口水男道:“谁喝多了,我是在装醉,我跟你说,这回我终于找到心中的女神了!”
分头道:“嗨!光来开封这一个多月,你找着几回女神了?”
口水男站起来往下就走,分头等跟着下楼,会娟连忙靠着楼梯扶手躲避,口水男走到会娟身边突然转身抱住女孩,会娟吓得惊叫,小马大夫和老夏正要上前,分头等几人拦住.
会娟呼救道:“干什么!你放开!”
口水男淫笑道:“好啊,一会就放你,呵呵,不过你陪我一个钟头先。”
会娟挣扎不休,下面气坏了小马和老夏。
小马怒道:“光天化日,竟有如此禽兽,我跟你们拼了!”几步窜上楼梯。
分头男身后闪出一名保镖模样的家伙,一脚蹬在小马胸口,小马翻身往后倒,正砸在冲上来的老夏怀里,两人撞做一团滚下楼梯,一时半会怕不起来。
分头男轻蔑道:“靠!也不看看这是谁!这是省主席李振海的大公子李红岩!看上你们家姑娘是你们家的造化,门口呆着去,一会还还给你们,保证一根毛也不少!”说着看看口水男。
又淫笑道:“说不定还会多点啥。”
哈哈哈哈,几个色棍会意狂笑。
口水男抱起会娟向楼上走:“哥几个把好门,一个钟头不准人上来!”
分头淫笑道:“大哥不是吹牛吧?一个钟头?”
口水男正要反驳,一个身影拦住去路。
原来石头见势头不对,从桌子上攀着栏杆上楼,截住口水男。
口水男刚想出声,石头一拳打在他脸上,只听一声惨叫,口水男和会娟双双倒地。石头弯腰扶起会娟。
口水男骂道:“那来的野种!坏老子好事,老子是省主席的---”
石头听见“野种”俩字已经过去,伸手扶住口水男的下巴,单手用力一扭,嘎巴一声,口水男后面的话永远憋了回去。
看见口水男舌头伸出,眼神涣散,脖子扭得不像活人,分头男等人大惊,几个保镖过来欲拿下石头,石头抓过旁边一张椅子闷翻第一个保镖,不管不顾只管砸倒下的那个,其余人看的目瞪口呆,眼看着地上那人被硬木椅子砸得脑浆崩裂,石头还是一下一下挥着快要散架的椅子往死尸上闷,血浆粘在椅子上随着上下挥动和一声声闷响甩了几个保镖一身一脸,知道哗啦一声椅子终于变成碎木,石头才抬头看另几个保镖。
分头男如见鬼魂惨叫一声夺路而逃,几个混饭吃顺便欺负欺负百姓的保镖哪见过战场般的凶狠,心胆早寒,主家一跑,立即逃窜。
下面大春和二混子早扶起小马老夏,石头扛起吓昏的会娟众人一同出门。
大街上早乱成一团,老夏慌得解不开缰绳,大春过去帮忙才算解开,石头把会娟放到车上交代小马大夫照顾好,命令大春、二混子随自己前面开路,老夏赶马车跟在后面。
前面几个黄军装拦路,二混子从怀里摸出大马勺向前扔口中喊道:“大手雷!”
三个黄军装眼看黑乎乎东西过来,连忙把枪一扔卧倒抱头。
石头大春趁机上前捡枪。
黄军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石头也懒得理,从中间走过,老夏的马车压过其中一人小腿,那人咬牙硬是不出声,等马车过去老远,才敢哼唧。
边上一人道:“老哥真是厉害,车压马踩都能忍住。”
那货边揉腿边教导:“你懂个球!这叫忍痛偷生!我要一叫唤,那三个杀神回手给一家伙,我就玩球了!”
另一边那个捡起大马勺道:“日!是个粪勺!”
城门口一群士兵正在努力关城门,奸臣脸骂道:“快**点!杀省主席公子的凶手快来了!”
石头见城门要关抬手开枪,子弹发出尖啸钻进城门半尺厚的木板,一群黄军装连忙闪开趴下。
石头一行来到城门洞,见城门关得只剩二尺宽,马车出不去。
石头挥手招呼地上的黄皮军:“都起来!把城门打开!”
奸臣脸见是石头不敢怠慢带头吃力开门,下面兵也纷纷起身帮忙,关门一大晌,开门到快得很,老夏一声吆喝,大黑马迈开四蹄出城。
石头见二混子、大春也出了城门,才放心要走,奸臣脸巴结道:“新五军弟兄慢走,下次来俺一定准备酒菜。”
石头回头看了一眼。
奸臣脸吓得一缩脖子。
石头出城上了马车,老夏打个响鞭,一行人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