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桂林跟着杨文强出了指挥所,迎面遇见大春和二混子,两人满脸硝烟尚未擦去,眼泪在脸上冲出两条白檩子。
大春一把拽住毛旅长:“咱的伤兵都叫老日杀了!”说着又嚎啕起来。
老毛眼冒金星险些倒下,老杨连忙扶住。
老毛缓过劲来不甘心问:“还有活着的没有?总不能百十号人都死绝了!”
二混子怕官,本来不敢说话,见大春哭得几乎背气,毛旅长询问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道:“只有十几个这会还活着,没啥事的就俺庄海青山。”
老毛疑惑道:“这会活着?什么意思?”
“原先就受伤了,又叫老日机枪打了一回,可不是这会活着,过一会就不一定了!”
“人呢?带我去看看!”
杨旅长见老毛有事,怕耽误牲口,赶紧在一旁提醒。
老毛叫大春领他去找,自己和二混子转身向东,朝毛庵方向走去。
二人刚走半里,卞诚的担架队抬着几十副担架过来,老毛看见担架,连忙跑过去,不留神脚下拌蒜摔个嘴啃泥,鼻子也流血嘴唇也流血,看的二混子直皱眉头。
卞诚拦住疯了似的毛旅长,不敢让他接近伤员。
“让我过去!我就问问情况!卞书记!求你了!”老毛急的乱蹦。
卞诚道:“抬着的都重伤不醒,只有刘庄安置难民海青山没有受伤,却什么也不说,一个劲要见宣霞父同志,我已经派县大队两人护送他过去了,毛旅长要听恐怕得去指挥部。”
老毛迷瞪一会,自己刚从指挥部出来,咋没遇见海青山?随即醒悟双方岔路,转身和二混子奔向指挥部。
待老毛来到指挥部,鼻子和嘴唇流出的血已经洇湿了前胸,卫兵看见惊得直拉枪栓。
老毛瞪眼道:“妈比的!老子刚出去撒泡尿的功夫,就不认得了?”
卫兵仔细看,不是刚出去的毛旅长是谁!赶紧立正想敬个礼,手刚抬到胸口,毛旅长已经进了指挥部,两个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停在胸口举也不是放下也不自在,恰好二混子意图跟毛旅长进去,两卫兵顺势把胸口的手改为手心向外推,拦住二混子。
有道是主多大奴才多大,二混子怕老毛可不怕卫兵。
二混子瞪眼道:“妈了比!老子有紧急军情,耽误汇报毙了你俩!”说着挤开俩卫兵也进了指挥部。
俩卫兵愣了半天,方才咂摸出味道,欲进去抓二混子,又怕一屋子旅长和大长官,只能暗暗生气,要找个碴口把挨二混子的骂捞回来。
指挥部里有十几个人,却只有一个人的声音,这人时而破口大骂,时而放声痛哭,正是海青山在向大伙哭诉范家父子和老徐的遭遇。
范家父子临危不苟固然令人生敬,老徐被亲生儿子砍头的经过未免太过凄惨,格蹦蹦的咬牙切齿声从十几个旅长嘴里发出,就连宣霞父也是两腮咬肌坟起。
待海青山把事情说完,众军人早哭成一群。
老毛跳脚大骂,无人搭理,回头却看见二混子,随即下令集合十五旅残部,下达唯一作战指令:捉老徐逆子!
二旅老杜过来劝:“十五旅元气大伤,宣霞父长官有令,今晚的战斗你们和第一旅都不用参加,你这是何苦呢?我保证把老徐的孬孙儿子抓来不就妥了!”
十几个旅长也拍胸脯保证,老毛却不管不顾,带着二混子扬长而去。
夜幕来临时分,新五军上下领到最新命令,要求无论如何要捉日本东久亲王身边的翻译官,至于捉不捉东久王,反倒一字未提,营连长们纷纷猜测:这个翻译可能比日本亲王还那个啥!
二百余门105榴弹炮一字排开架在二道沿,威风凛凛不可一世,自开战以来,中**队何曾有过如此排场?
二道沿北是迫击炮方阵,这个小炮群今天的任务是打照明弹,叫负责指挥的刘国强旅长好不郁闷。
二道沿下面是九二步兵炮,黑乎乎排成方阵,与二道沿上绵延三里的巨炮长蛇阵比较,简直成了和关老爷比胡子的小日本,长髯美须与仁丹胡的差别还真不是一点半点!
赵章成一声令下,长髯公喷出怒火,远处被压缩成十里方圆的日军大阵被炮火覆盖。
老赵打炮很有规律,炮弹先是横成一线由近至远延伸开去,后又变成竖列从东到西扫了一遍,最后干脆分成两组,一组东西线远近翻腾,一组南北线来回搅合,表演似地插花组合,看的下面刚刚因为炮战“出奇”荣升临时九二炮总指挥的二旅老杜目瞪口呆:这哪是打炮,分明是犁地、耙地、蒡地全组和,一套完整的庄稼把式!
借着炮口的火光,老杜分明看见老赵脸上露出憨憨的傻笑,这笑容多像一个地主看长工在自家肥田里耕作的表情!老杜服了,用黄河滩里土语心说:啥**炮神!**毛纯粹就是个农民!
老杜想通此理,心里霍然开朗,自己说不定也会成为老赵那样的炮神。看看粗壮的炮筒,老杜心里越发看不起小孩**般粗细的步枪,迫击炮又咋了?驴**粗细罢了!看看这些憨粗的炮管,那个没大梁那般腰围?
一旅老魏算个**!只要叫自己管住眼前这些炮,新五军里就是我老杜的头一份!
老杜心里正美,前面瞭望哨打回电话:一股日军正在接近,企图重夺重炮。
老杜手持德制扩音器大嚎:“听我指挥,全体降炮管,延时引信,全装药,不论数,虾球打,准备开炮!”老杜顺嘴秃噜着刚才从老赵那学来的炮兵术语。
百十门九二炮在一群没用过炮的新手操作下,一阵瞎忙,总算按老杜要求放平了炮管,但由于排列是方阵,后面的炮筒被前面挡住,有的士兵向老杜请教,老杜挠挠头:“妈了逼的,你就当尿尿,只要操心别尿自己人身上就中!自己找个空把炮管塞出去就行!这小事也问?老子是总指挥,没空管这些破事!”
兵们咋咋呼呼自己找空架炮,好好的方阵顿时放了羊。
偷袭的日军正是两位师团长派来的,为了该死的犬养的文火烤鸡,他们不得不放弃最有利的逃生机会,与拥有炮兵优势的新五军硬拼。
荻洲立兵和中岛今朝吾两位师团长决定各出一个联队进攻新五军炮阵地,不求有功,只求令对方顾此失彼难以集中炮火杀伤大部队,至于两个联队的命运,两个师团长心中明镜,只是都默契地闭口不谈。
赵章成担心九二炮难以固守,收缩炮火协同老杜防守,两个联队顿时祸从天降,被重炮轰的七零八落,鬼子指挥官见再无隐蔽必要,嗷嗷鬼叫,带着两个联队残余三四千鬼子向老杜九二炮阵地扑来。
老杜正沉浸在炮战与种庄稼之间陶醉徘徊,忽见日军直挺挺杀来,举起扩音器命令道:“开犁!”
众炮兵目瞪口呆。
老杜话一出口便觉不对,赶紧自己更正道:“不是开犁!日的!开炮!”
临时炮兵早装填完毕,这会借着笑得抽筋的手拉动炮栓,待炮弹发射,众人才觉得老杜真是太有才了,这哪是开炮,根本就是“开犁”
日军被凶猛的炮弹犁翻一条条沟垄,瞬间死伤几百,只得老实卧倒,避开头上冲横交错的“犁头”
卧倒了好,赵章成心里高兴,重炮操作慢,要是追击活动的日军,还真有点难办,现在日军卧倒了,在身后迫击炮方阵发射的照明弹下,卧倒的日军组成一块破抹布,摆在黄河滩这张大桌子上,简直像什么也不穿的日本**,还摆个分腿式,不由老赵不上。
各炮在老赵精心调整下很快修正好角度,纵横两大排炮弹呼啸着把日军二联队的抹布形队列过了一遍,炮弹之密集,远超先前漫射,两个联队顿时灰飞烟灭。
远处观战的荻洲立兵和中岛今朝吾久久不肯放下望远镜,直到新五军的照明弹寥落于野,再也看不见一丝光亮。
“一只烤鸡!”荻洲立兵狠狠出声。
“两个联队!”中岛嗓音忽而哽咽。
荻洲立兵眼泪长流:“我决定带领军队先撤,哪怕被大本营调去守海岛,也强过为亲王的烤鸡而死!”
中岛今朝吾闻言甚是欣慰:“我早有此意,还怕荻洲君不肯,只是我们这一撤,东久亲王怕是危险大大地!”
荻洲立兵听见东久名讳大怒:“这个杂种!死了最好!”
中岛今朝吾心中痛快,却不肯附和,只是淡淡道:“我们先撤,不过最好派个人知会东久一声,能逃掉是他的造化,被俘或是死掉,却与我等无关,只要荻洲君牢记烤鸡一事,我们众口铄金,倒不怕上面怪罪!”
荻洲立兵点头称善,二人击掌立誓,将来互相作证。
二人朝手下吩咐,日军趁夜色往老河道南边潜行逃离。
宣霞父早有计划,得报日军欲逃,一声令下,十个旅蜂拥而上,黄河滩里枪炮齐鸣。
七旅杨文强骑着一匹乌骓马冲在最前面,由于天黑马也黑,后面的七旅士兵一会就跟丢个球了。
杨文强这匹乌骓马,端的是强!身上溜光水滑,膘肥肉满,毛长不过半指,黑黝黝不带一丝杂色,跑起来又快又稳,一口气窜出七八里。
杨文强手挥缴获的日军战刀,见人就砍,只是马太快,砍翻一个出去百十米,再砍一个半里地,中间密密麻麻的日军来不及拦,也无心拦他,任老杨在日军窝里折腾。
老杨杀的手软,马也慢下来,乌骓马口齿轻,短途冲刺还行,要速度有,却难以持久,待老杨停马回身,却傻了比脸。
上万日军在身边四周来回跑动,那里还有手下骑士踪影,日军见老杨落单,呼喝着组成刺刀墙向老杨逼近,老杨吓得屁都出来了,赶紧拨马向东南方向落荒而逃。
黄河水退去后,老河道北沿成了四五米高的断崖,老杨的乌骓马看见断崖根本不当回事,前蹄一曲后蹄一蹬,直接蹦下去,老杨却受不了这个刺激,刀一扔双手抓紧马鞍,眼一闭,心里直叫娘,脑子如电光闪过,后悔不该得意忘形,骑个超快破马。
乌骓马四蹄一震,平稳地落在老河道里,老杨才敢睁眼。
看看西边下饺子般跳下的日军,老杨把马头拽到朝东方向,用刀鞘狠命打马后胯,乌骓马心里委屈,又不会开口骂人,只能拼命奔跑发泄恼火,看见前面靠断崖一座帐篷也不绕开,带着惊叫的老杨一头撞进去。
头戴高顶厨师帽、一身白色厨师装的犬养小心地把烤架上金黄酥脆的鸡摘下,放在洁白的磁盘里,优雅地放在东久亲王面前矮几。
东久含笑鼓掌:“古有关云长与马良刮骨疗毒下象棋,今有我与犬养君坐闻炮声吃烤鸡!壮哉更胜往昔!来!我们先干了这杯开胃清酒!”
犬养在工具箱里拿出镶着贝壳和螺钿的小刀,刚要递给东久,一阵狂风吹过,帐篷里似乎掠过一匹怪兽,怪兽从犬养和东久头上掠过,在后面扯开一个大洞消失不见了。
犬养只觉得手腕一麻,好像被那怪兽踢了一下,再看过去,手里的餐刀此时正镶在东久咽喉,东久双手抬起面目狰狞,似乎想拔出卡在喉咙里的刀子,却终于难以实现,颓然垂下双手,侧身倒下。
犬养眼珠几乎要掉下来,扑过去握住刀柄,想拔出刀子。
犬养的手刚握紧刀把,外面闯进一群日军,正好看见犬养握刀插在东久咽喉,东久卫队长三则中佐飞身过来一脚踢开犬养。
犬养大叫:“误会!这是误会!”
几名日军过来把犬养五花大绑。
三则中佐拔出东久咽喉刀子,看看已气绝身亡的亲王,晃着刀子向犬养过去:“这把刀是不是你的?”
犬养刚要分辨,三则一个嘴巴抽过去:“你只要回答这把刀是不是你的!”
犬养无奈点头。
三则狠狠道:“承认就好!如果不是此事干系太大,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犬养又要分辨,三则又是一个大嘴巴抽过去,犬养头一歪昏了过去。
三则命人夹起昏迷的犬养逃往南岸。
一名卫兵请示三则:“杀了这个杂种算了,带着多累赘!”
三则无奈道:“现在杀了他,我们也逃不了失职罪名,还是交给两位师团长大人发落,才能洗清我们的嫌疑。”
众卫兵只好抬着东久尸体和活着的犬养继续逃亡。
老杨从帐篷里穿过时闭着眼,根本不知道咋回事,待出了帐篷又撞翻几名闻讯而来的日军,方才逃出一里,迎面过来几百骑士,老杨暗叫完蛋,却听见毛桂林咋呼着捉自己,老杨才放下心。
毛桂林集结十五旅未受伤士兵,看看不过三四百,心里酸楚难受,昨夜三千骑士大破日寇,何等壮哉!今日却大部凋零,仅剩眼前人马。
老毛收拾心情领着几百弟兄骑驴趁牛自东边绕过,打算给日军来个黑虎掏心,却遇见被快马挟持独闯日军大阵的老杨。
老杨见自家人多,立即胆大,建议回身杀个二翻头,老毛简直没有灵魂,叫老杨一阵忽悠,把手下仅存的几百兵连同自己都交待给老杨指挥。
老杨拨转马头,命令大队向西南追击,自己倒是信马由缰说啥也不肯向前再当急先锋。
老毛满脑子大粪,一心报仇,不大会追上三则一伙,夜里骑兵优势明显,三则那百十人只是稍作抵抗,便被几百骑士杀个干净,老毛恼火日军枪毙战俘,坚持下来给每个日军补刀,十五旅士兵个个眼红红,补起刀来毫不手软,大春二混子一起相中一个厨师打扮的还捆着的家伙,争着抢着要下家伙。
这人却突然开口说起汉语:“我不是鬼子!我是开封哩伙师!别杀我!”
大春和二混子听见一愣,两人围着这个厨师鬼子上下打量。
那人正是犬养。
毛旅长和杨旅长闻讯赶来,老毛上下打量犬养:“你是干什么的!”
犬养强自镇定道:“小人是开封第一楼的厨师,被鬼子抓来伺候人的。”
老毛大怒:“妈了个比的,是个狗汉奸!来人,弄死他!”
大春蹦过来要刺,犬养急呼道:“我是好人!我刚杀了东久!”
老毛一听睁大眼睛:“东久?日本亲王!是你杀的?”
犬养挣扎着:“是的!尸体就在那边,是我趁上菜时候,一刀刺中咽喉弄死的!”
有人从另一具简易担架上找到东久尸体,老毛和老杨跳下坐骑围上去观看。
二混子从腰里拔出日制手电拧亮开关。
东久咽喉正中的刀口还在微微渗出血液。
老毛咋舌道:“小白脸,这就是日本亲王?老子还以为不是三头六臂也得一脸络腮胡,长得不定多凶呢!就这球样?跟市里招的新兵蛋子没啥区别!”
老杨看看东久尸体,又回身看看绳捆索绑的犬养,嘴角抽搐几下,终于没说什么。
老毛见老杨表情古怪,猛然记起老徐儿子的事情,回头喝问:“你是不是姓徐?”
犬养身上一颤,心想知道自己姓徐的人不会太多,可能就靠近的几个战俘知道个大概,但自己和老爹的对话大部分是日语,基本可以肯定没有人能够确认,靠近的几个战俘又都被机枪射死,现在这个人这样问,分明是自己的身份暴漏,难道—是爸爸阴魂不散,不可能!医科大学毕业的犬养根本不相信灵魂之说,老爹的头颅是自己亲手斩下,天大的冤枉就此淹没,犬养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和父亲相近,倒地挣扎的中年战俘,那个四方脸胳膊比自己大腿还粗的朴实农民,那张黝黑平凡的脸,那张脸逐渐清晰,回到自己中学时代中牟县的家里,回到父亲坐着的凳子边摆着几碟小菜的矮桌子旁,父亲看见自己,招手示意自己过来:这是大杨树庄的海兄弟,你得叫大叔,过来给你大叔端杯酒。自己乖巧地斟满一杯酒,双手端过去。那人憨厚地接过,嘴里念叨:念祖是秀才,俺可不敢当,却仰头一饮而尽。那人憨厚的脸与海青山倒地挣扎的脸渐渐重叠在一起,机枪突突想起,几名战俘倒在海青山身上—犬养裤子里一股热流,幸亏夜里无人发现。
老毛见犬养没啥反应更加疑心:“说!你是不是姓徐!”
犬养脸色煞白,心知毛病出在海青山身上,但眼下绝不敢承认,见老毛追问咬牙抵赖:“小人姓王,家在开封东关住,不认识长官要找的姓徐的人。”
老毛挠挠头,忽而大悟:“就是东久身边的翻译官,这个小子其实是中国人,妈的!他简直就不是人!”
犬养听见老毛咬牙的声音,更加害怕,灵机一动:“您是说犬养翻译呀,那个混蛋最难伺候,比日本人还坏!娘了个蛋的!擀面条非用鸡蛋和面,也不怕糟蹋粮食!”
老毛听见两眼放光,头点的如同啄米的鸡:“对、对、就是他!他在不在?”
犬养赶紧道:“那小子去十三师团传令去了!刚走没多大会!”
老毛又是急又是惋惜:“我日的!这小子命大!”又不甘心追问道:“十三师团在那?”
犬养道:“十三师团在西半部分,士兵头上都戴钢盔。”
老毛狐疑道:“为啥日本兵有的戴钢盔,有的戴屁帘帽?”
犬养道:“可能是日军没那么多钢盔,反正这里的两个师团,只有十三师团戴钢盔,十六师团都戴战斗帽。”
老毛高兴,回身传令:“都给老子听清了!立马回去朝各路人马传话,汉奸小子在戴钢盔的老日那边,凡是戴钢盔的一个也不许放过!”
众骑士纷纷上牲口,向四面而去。
老毛再看犬养,已经变了态度:“老弟挺能干的,以后跟哥哥混吧?”
犬养哪敢留在新五军,只得推脱道:“小人家里还有老爹老娘,实在离不开,您还是把我放回家吧!”
老毛有点惋惜:“那好吧!咱新五军不兴强征,我先给你松开,你最好找个地方躲到天亮再走。”
说着已经解开犬养绑缚,犬养活动活动胳膊挣扎着要起来。
老杨却突然道:“谁是老徐的汉奸儿子,我们不认得,可刘庄海青山认识,你暂时还不能走!”
犬养闻听此言几乎瘫倒。
老毛却不干了:“人家刺杀日军亲王,又给咱说了那个汉奸小子的去处,不给赏钱也就罢了,看你那意思,还想抓人家?”
老杨沉着应声:“我虽然没有听见海青山亲口说事情经过,但是那个翻译确实和东久寸步不离,说去传令未免有些牵强,就算我们抓错,让海青山看看再放了也无妨,再说,这小子立了大功,霞父长官岂能不赏?你就当送他去领银元不就成了?”
老毛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老杨说的句句在理,却又不忍心叫犬养受委屈,招手换来大春、二混,嘱咐几句,回头安慰犬养,此去专为领赏,万万不要多心,二名士兵是保护的,并非看守等等,罗嗦一大堆如老太婆。
杨旅长想给犬养再上捆绑,老毛却说什么也不干,两人顶了几句,手下无兵的老杨只得摇头作罢。
是夜,十三师团遭受重大损失,所有新五军士兵一股脑往西边杀去,至于第十六师团那边却很尴尬!
只要不是迎头遇见,人家根本不理戴战斗帽的日军,有时候甚至擦着身子过去,急慌慌的样子,让中岛的部队一头雾水,听着西面越来越激烈的枪声,看看眼前一条条黑影生怕错过似地狂奔,一些日军下层军官干脆制止有射击冲动的小兵,两军很快达成默契,日军见新五军立即卧倒让路,而新五军的部队即使从日军人群里淌过也绝不暗地下家伙。
一个半小时后,新五军终于集中在西部,而十六师团也终于安然穿越十里黄河故道,上了南大堤。
大春和二混子撅着嘴往北赶路,大春在前面牵着驴,二混子抱枪跟在后面,中间犬养骑在驴上看似逍遥,内心却如滚油熬煎。
大春回头抱怨:“也不知石头哥咋样了,要是他在,咱才不干这破差事!”
二混子有些羞臊,离开石头排长,自己这个小班长显然不能给小哥俩立棍:“你**能!你也是个副班长,旅长派活时候,你咋不说话?”
两人互相埋怨谁也不服谁。
看见前面芦苇荡,犬养眼珠乱转,叫住二人,说要解大手。
大春道:“下来结吧,就这!”
犬养装作羞涩:“俺看见人拉不出来,能不能叫俺去那芦苇里拉?”
大春刚要训斥,二混子摆手道:“去吧,快点!”
大春争辩道:“杨旅长交待,咱俩得寸步不离跟着这小子!”
二混子白了一眼大春:“拉屎也跟着?咱旅长姓毛,不姓杨!要不嫌臭你去,反正俺是不去。”
大春也不愿意看人家拉屎,犬养点头哈腰倒退着进了芦苇荡。
其实犬养根本不是内急,他明白,如果到了刘庄,海青山大叔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看新五军上下为了自己说的犬养在十三师团的谎话,就能放过十六师团,集体围殴十三师团的架势,定是恨自己到极点才会如此,如果真像大白,扒皮炒旋都不为过,按新五军的做派,那令所有日军肛门肌肉痉挛的“坐杠”极刑,一定不会吝啬!
犬养进了芦苇荡,把身上厨师衣服脱下,又把内里日军制式内衣脱个精光,把所有衣服揉成一团踩进烂泥,又向深处走了几十米,眼前却霍然开朗,芦苇荡中心的芦苇全部被人踩翻,形成一片小小广场,骡马粪便到处都是,甚至还有几个打破的水罐和缺口的瓷碗,可能是前几天躲老日的乡亲留下的遗迹。
犬养看见瓷碗心中大喜,扑过去捡起一个,摸摸断茬似乎不够锋利,用力在破罐子上磕成几瓣,在碎碗的瓷片里认真挑选出最锋利的那片,紧紧捏在手里,回身走向来时蹚翻芦苇形成的小路,在接近小广场处的小路边埋伏起来。
犬养平稳一下呼吸,尽量装出扭捏的声调:“老总!我拉完了,你们谁有擦屁股纸,麻烦送来一下!”
外面二混子骂道:“找个草棍拉拉去球,还要纸!”
骂归骂,两人还是从口袋里翻出几张新五军的传单,大春别不过二混子,只得捏着纸片进了芦苇。
大春沿着犬养踩出的小路边走边嚷嚷:“纸是有,就是不大,当心擦一手!”
走了十几米,大春借着月色看见前边似乎是一片空地,情不自禁加快脚步,自卫之心松懈不少。
犬养见大春过来,捏瓷片的手因用力过度而出汗,待大春过去半个身子,犬养从芦苇丛里一跃而出,用手中瓷片从大春耳根下面用力划向颈部动脉。
白森森的瓷片锋利的锐部,轻轻割开脖子皮肉,在肌肉深处割开波动不休的坚韧动脉,骤然降低的血压,使大春感觉头晕,想呼喊却根本不能收缩两肋肌肉,平衡感也逐渐消失,身体慢慢向前倾倒,犬养心里紧张得要命,上去捂住大春的嘴,另一只手搂住大春身子防止倒地出声。
大春残存的思维让他明白这一切,但犬养歹毒的手段又让他难以出声示警,待犬养的手放在嘴边,大春鼓起最后的一丝力气张嘴咬住犬养一根手指。
犬养手指被咬,钻心剧痛立即袭来,又不能出声呼痛,只好强忍着想抽出手指,谁知大春竟越咬越紧,“格”声轻响,犬养指骨被大春咬断,这一下差点把犬养疼晕,下面已是屎尿齐出。
臭烘烘的味道飘进犬养鼻孔,犬养忽而清醒,颤抖着试图抽出断掉的手指,却发现根本没有可能,犬养咬牙用另一只手的瓷片削断尚连接的手指皮肉,总算摆脱大春纠缠。
外面传来二混子焦急的询问声,犬养顾不得许多,赶紧扒下大春衣裤,套在自己身上,期间断指几次碰到物品,使犬养大汗淋漓,小路上传来芦苇的哗哗声,犬养顾不得看大春生死,一头钻进芦苇丛。
二混子边往里走,边用刺刀劈砍四周芦苇,嘴里还瞎喊着给自己壮胆,往里走了几步看见大春的白衬衣,二混子不禁一愣,由于大春倒下时脸向下,又少了一声灰军装,二混子虽看着像朝夕相处的大春,一时却不敢认定,那脸向下的姿势和不时抽搐的腿,让二混子不愿意相信这就是大春,十几步走到近前,二混子的心已经沉到井底,等到翻过大春身体,二混子几乎昏厥。
“大春!”一声凄厉的惨呼响彻黄河滩。
十三师团太冤了!荻洲立兵中将正在抓狂。
新五军这是怎么了?难道十六师团投敌了?为什么东面一片肃静,这里却是杀成一片?周围敌军越聚越多,像疯狗般狂战不休,十三师团死伤惨重,向南逃窜之路简直完全靠士兵尸体铺成!
“没道理呀?”荻洲立兵心中暗道。新五军胃口再大也不可能一口吞下十三师团!十三师团可不是一般的日军师团,它是日本军制改革的试验师团,多了三个后勤联队,总兵力近三万,士兵装备按德国陆军配备,就连自动火力也远远高于其他常规师团,士兵们更是戴上了钢盔,这一创举在日本国内曾经引发极大争议,有的议员认为小小日本缺少的是钢铁等金属矿产,最不缺的是廉价的人命,给士兵戴钢盔简直就是浪费,最后只给第十三师团装备上仅有的生产好的钢盔,把生产钢盔的模具干脆也砸了,十三师团由此得名铁头师团。
荻洲立兵做梦也想不到正是钢盔惹的祸。
铁头师团成了纱网里的无头苍蝇,新五军各教导团队算是出尽了风头,战力之强几乎超越各旅,旅长们并不嫉妒,所谓教导部队,正是各旅精英组成,士兵学习期满,最小也是排长,老赵的炮兵教导团早就表现出火力,这会正是侦查教导队的天下。
侦察兵必须是个人能力超强的老兵方能胜任,若是他们分散开来各自英勇杀敌,倒也不失威风,但现在这些家伙在干什么!
侦查教导营士兵一水的刺刀,分成两个箭头,依靠高速跑动,从乱哄哄的日军里穿插分割,保持钳形攻势,三百人一次最多吃个百十名日军,以多打少,看那些**兵拼刺刀的灵巧劲,大概一个就能对付两三个鬼子,现在不要脸地以众凌寡,包围歼灭。
连新五军的人都看不下去了。
一夜鏖战,毕竟日军太多了,虽在溃败,战力犹存,十三师团就像被逼进死胡同的恶狗,凶狠地呲出獠牙做困兽之斗,战场逐渐南移,靠近老河道,新五军的人却突然停住追击,如同送行到了十里亭,终有一别。
荻洲立兵可顾不得客套,带着残部狼奔豕突下了老河道,老河道在这里比较窄,离南大堤也就一千米左右,按日军的奔跑速度三四分钟就能过去大半。
荻洲立兵这会可真是身先士卒,跑的那叫一个快,动如脱兔不够给力,快若奔马有点夸张,反正就是兔子和马之间的那个速度。
对面,黄河南大堤,先期抵达的十六师团士兵看着那个奔跑的胖子,不禁感叹世事无常,下届奥运会百米赛,不妨在胖运动员身上下注试试。
空中忽然落下弹雨,这会炮弹就像一张悬在黄河故道中间的帘子,荻洲立兵由于比较突出靠前,弹雨落在身后,反倒让他提升了速度,很快就上了大堤。
后面的日军就没有那般幸运了,炮弹帘子又像吃回扣的税警,北边进来一百,南边上交五十,这还是覆盖面积过于宽大造成的,北面的日军士兵看见前边的爆炸不断吞噬人命,有些犹豫,但看看左右绵延数里的烟火,再没有绕路的勇气,毕竟有穿过弹幕的日军不断登上南大堤,往前冲不一定必死,这些日军被后面的人一推,前面的人一带,身不由己蹈火而去,至于谁幸运谁倒霉,就看老天的裁决了。
远处炮声隆隆喊杀震天,二混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实际只有他自己和躲在暗处的犬养能够听见,犬养有心干掉二混子,又怕节外生枝,回身悄悄溜出芦苇荡。
犬养借月光看见来时骑的那头驴,大叫驴在低头啃草,根本不清楚人类的事情,犬养过去大叫驴温顺地抬头,它知道要上路了,来人骑在身上,却迟迟不发出前进命令,大叫驴心里一片茫然。
犬养心里也是一片茫然,天地之大何处容身?向南与十六师团会合,且不说东久之死有无走漏消息,单单中岛今朝吾那怨恨的眼神就令犬养打消向南的**。
向北走可都是新五军的地盘,要到河北邯郸、邢台一带才能找到日军,犬养突然想到代理师团长中井良太郎,记得义父犬养健曾经告诉自己,这个中井良太郎与犬养家过从甚密,能当上大佐全是犬养家一手造就,是犬养家暗自培养的政治势力之一,想到这里犬养眼前豁然明亮,看看身上新五军军装,犬养自信有能力混过河南地界,犬养不敢径直向北,只得催胯下驴沿黄河滩向东扬长而去。
二混子哭号一阵,大春身子渐渐僵硬,二混子也逐渐清醒,背起大春尸首出了芦苇荡,找不到外面毛驴,二混子才惊觉走脱杀人凶手,四下里夜色苍茫,虽有星月光辉,却哪里能照见犬养恶徒,二混子又痛又悔,背着兄弟死尸走一路哭一路,慢慢向刘庄跋涉。
凌晨,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十三师团终于排队走完炮火洗礼的老河道,新五军也趁夜收兵安排转移大炮,二混子也回到刘庄。
天色已经灰蒙蒙,东方的启明星也起床了,犬养却还在向东行进,大叫驴疲惫不堪,倒是没有出声抱怨,半夜奔跑早消化完肚里存货,待走到前面沙岗下,看见一处水草丰美之地,大叫驴一阵风似地奔过去,先低头饱饮一番,又一头扎在岸边草丛,任犬养如何踢打只顾低头啃草,再也不肯前进一步。
犬养只好下驴,被大春咬断的手指断茬不小心碰到鞍子,犬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