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寒风呼嘯,白雪纷飞。
屋顶上落满了白雪,厚厚的一层;屋檐下的幌孒,随风东摇西晃,发出“沙沙”的声音,有种随时被撕成万千布条的可能。
长街上的积雪,也是厚厚的一层,覆盖了路面,使人看不见古朴、陈旧的铺街青砖。
白色,四周都是一片白色。
往常高低不平的街道,被厚厚的白雪铺成了平坦的“白路”,酷似通向地府的黄泉路一样,无花,也无草。黄泉路上是没有人烟的,只有鬼魂;照理,白路路上也是没有人烟的,没有人想死,没有人想被白白冻死。
然而,世间上有些事情总是不能用常理来衡之的;有如白路路上该是没有人烟,却意外地出现了人烟,而且是一个出世才八个月大的婴儿。
没有饿到想要吃奶的哭声,没有冷到想要温暖的泣声。他并没有睡着,更没有死掉。他不是先天性聋哑人,也不是不会哭的人。
此时,他为什么不哭呢?因为他已经哭了很久,哭到除了维持呼吸的力气之外就再无多余的力气的程度,所以他不哭了。他不想过早夭折,能多活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他也不是早聪,这只不过是与生倶来的求生本能。
洗掉刺眼的血迹,包裹住他的服装也会发生丑小鸭变白天鹅的蜕变,因为它原本很华丽。
雪,还是一如既往地下着。
长街上依然没有行人走动,也没有家禽走兽走动。
也许,明天对于他来说是不存在的。
这是他的宿命。
衣服传来的不再是温暖,而是寒冷。
每一秒都可能是他的忌日时辰。
他的脸色由通红变紫青,再由紫青变苍白,呼吸越来越微弱,双手双脚越来越僵化。眼角的泪珠结成了冰,晶莹剔透,甚是迷人。
又冷又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此时,他什么也不想,只想吮一顿饱饱的奶,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
想像是美好的,特别是对于他这种未经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人。
然而,想像往往是一场美梦而已。梦醒后,一切都会化为飞灰。
今夜化为永恒一夜,也许就是不久的事实。这么寒冷的天气,在没有屋孒的庇护下,没有一个成年人能熬下去,更何况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孩,一个生理还不太能自控的小孩,所以今夜对于他来说必将化为永恒。
随着时间的流逝,风越来凛冽,雪越下越大,温度越降越低。
他身体仅存的温度,也在慢慢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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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经历了六道轮回,摆脱了地狱之苦,也无法轰轰烈烈地在人间走上一趟。
纵然修了百世福缘,也无法得到上天的眷恋。
这一点,他该怨誰?是怨那些害得他沦落街头的“强盗土匪”,还是怨老天爷的不公?
他没有怨,也没有恨。婴儿是这世上最单纯的人,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
尽管身体的温度不断散失、倦意不断袭来,他依然不肯闭上双眼,不肯就此离世。对于一闭眼就是永远之类的事,他是不知道的。他之所以不肯就此闭上眼睛,是因为原始的求生**在作祟,是因为眼外的世界很美、很美。
雪花慢慢的落在他身上,很轻,很柔,却令他倍感难受,如同被重锤轰击一样,喘息都难。
他的脸蛋再无血色,苍白如纸;他的手脚再无知觉,硬如冰棍。
胸口的生辰八字玉偑传来的不再是酷暑时的清凉感,而是疼痛感,锥心的疼痛感。
串着积雪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每颤动一下都是走了一趟鬼门关,每动一下都是剑张弩拔似的死亡时刻。
雪落在眼球上,他感到很痒,想用手掻掻眼睛,止止痒感,却发觉自已没有了手。他的手不是真的没有了,而是冷得没了知觉。
北风如刀,刀刀入心窝。
漫雪如剑,剑剑穿胸脯。
一个字,冷;二个字,很冷。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尘世间的生命一条一条地流逝着……
他虽然年幼,但生命力却比蟑螂还强,仍然睁着盖满雪花的双眼,决不向死神卑躬屈膝!
忽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很厚重、很响,却与他无关。
他才八个月大,除了拥有最基本的表达能力和记忆能力之外,再没其他技能,就连呼救也不会,况且也无力喊呼救。所以,无论来多少人,也与他无关。
积雪给他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纱,没有人看得见他,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这就是命!
然而,就在一切快要结束的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了脚步声。
“踏、踏、踏……。”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想必声源的发出者走得很匆忙。是的,冰天雪地,走慢一步就是死亡。
人走得匆忙,自然就会忽略一切,包括忽略别人的生命。
“踏、踏、踏……。”
脚步的声音,是那么美妙动听,如同摇篮曲一样。而婴儿,绝大多数都是爱听摇篮曲的,他也不例外。
听着听着,他的眼睛便安详地合上了……
一米、二米、三米……
路上的行人越走越远……
“师傅,等等我。”很好听的女童音在寂静的夜空上响起,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女童约五、六岁,头戴青帽子,身穿淡青色厚长袍,脚踏平底棉鞋,一副尼姑的打扮;水灵灵的双眼不时闪眨,精致的脸孔通红一片,甚是好看。
她迈着细小的步伐,在雪地上奔跑,偶尔一笑,暖如春风,令人刹那间忘却寒冷。
前面走着的一行人,全是女的,而且都是尼姑。
听到美妙的童音,她们都停住了匆匆的步伐,并齐齐回过头来,用满怀关切的目光注视着那女童。
“蝶儿,小心别摔着!”其中一名老尼姑温柔道。
“蝶儿,慢慢行来,我们等你!”
“走得匆忙居然把蝶儿丢在后面了,幸好没事。”
“蝶儿,小心呀,别摔了。”
……
众年轻尼姑的声音随着老尼姑的声音的消失而响起。
“嗯。”那个叫蝶儿的小尼姑虽然嘴上允允诺诺,但行走的步伐不但不缓,反而加速。
“唉!蝶儿还是这么调皮!”众尼姑异口同声道。
“啊!”又是一声童音,依然是那个叫蝶儿的小尼姑发出的。不过,这一次的声音是慌乱的,令人忧心忡忡。
“蓬。”一声轻响,那个叫蝶儿的小尼姑被什么东西跘倒了。
剧烈的疼痛传来,他从昏死中醒过来,啼哭不止。是的,啼哭不止,人在紧急的情况下,爆发的潜能是不可限量的,婴儿亦然。
那个叫“蝶儿”的小尼姑的一脚,不仅踢掉了他身上的薄冰、积雪,还踢开了他的人生之门……
走在前面的尼姑都忘却了寒冷,忘却了摔倒在地的小尼姑,目瞪口呆地望着“横空出世”的婴儿。
就连摔倒在地的小尼姑蝶儿,也忘却了寒冷,忘却了疼痛,满脸好奇地望着地上的婴儿。
“呜……。”
婴儿凄厉的哭声弥漫在夜空中,扣人心弦,动人心魄。
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他苍白如纸的脸色随着哭声的响亮而变得红扑扑,甚是可爱。
听到婴儿还在啼哭,小尼姑蝶儿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一跃而起,走过去,蹲下,用幼嫩的玉手抱起婴儿,轻车熟路似的左摇右晃起来,说:“别哭,别哭,姐姐疼你。”
他果真不哭了,眨着小眼睛,小嘴如鱼得水一样不断张合,好像饿了索奶,令人啼笑皆非。
众尼姑更是你看我、我看你一阵后,才从发呆中醒过来,纷纷走近,围住小尼姑不断地转,不停地打量着那婴儿。
“别在这愣着了,快,赶快回庵中,别冷坏了那婴儿。”老尼姑吩咐道。
“是。”众年轻尼姑异口同声道。说完,便有几个尼姑伸出手,准备把婴儿抱过来。
“我来就行了。”小尼姑蝶儿不等老尼姑答允就往前跑了。
抱着婴儿的她,跑起来居然比不抱着婴儿时还快,这令所有尼姑都百思不得其解。
淡淡的幽香传来,身体的温度逐渐上升,他合眼便睡了。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静姑庵。
灯火通明,照彻整个正堂。黄金做的佛像在灯光的照耀下璀璨夺目,散发着普渡众生的圣洁气息。
然而,众尼姑却面色凝重,完全没有了刚拾到婴儿时的欢喜之情。
因为她们看见了包裏婴儿的服装上的鲜血,殷红而炽热。她们是女人,比谁都清楚那血不是产胎血,而是人受刀剑伤而流的血,所以很惊慌、很害怕。
她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血迹,也从来没接待过一个满衣血迹的婴儿,心下自然忐忑不安。
她们终年隐居在“静姑庵",不问世事,与世隔绝,却还是知道江湖的险恶,所以她们在犹豫着是否应该将婴儿送出“静姑庵”,以免惹祸上身,害了数十条性命。
她们很善良,也很聪明。就因为她太聪明,所以才会考虑是否应该抛弃这婴儿,用一个人的性命来换取数十人的平安。
然而,长时间的观音普世熏陶,使得她们也拥有了一颗“观音”心肠。
经过一番讨论,她们还是留下了那婴儿。
她们是生性善良的。
她们帮婴儿换下血袍的时候,发现了一块玉佩,一块温润圆滑的玉佩。
玉佩正面刻着“郭云靖”三个字,反面则是刻着一个徽章,一个高深莫测、令人不解的徽章。
尼姑们都不是文人墨客,也不是一字不识的文盲。“郭云靖”三个字,她们认识,也理解这个名字的精妙。
于是,婴儿从此就叫做“郭云靖”。
传说,也就从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