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平米的两居室，暗灰色水泥地面，白灰墙，绿油漆刷成的墙围。
原木色的家具陈旧但是洁净，屋顶悬着孤单的日光灯管。这还是今年鱼小晰给家里买的，因为妈妈总用2元一个的白炽灯泡，而她从学校有关节能减排的宣传中了解的信息，算了一下耗电跟使用寿命，二话不说就把家中的五个灯，客厅，厨房，卫生间，两个卧室，都换成了日光灯。
爸爸的遗像今天刚从照相馆取回来，黑白照片上是一张微笑的中年男人的面孔，并没有太多沧桑感。
鱼小晰坐在木凳上看着照片发呆。
爸爸不是这个样子的，皱纹太少，黑发太多。照相馆并没有修片，因为这张照片是六年前爸爸还在单位时评上先进工作者的照片。
六年了，下岗的爸爸没有照过像。
妈妈也没有，自己也没有。
那几块钱的照相费，不高，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看着照片里的爸爸，笑得神采奕奕，没有那么多的压力负担。
是个好事。以后她的记忆里，永远是爸爸这么年轻的样子。
爸爸，你去另一个世界以后，要过得潇洒一点，一个人了，就该多为自己想想了。我给你留着这张照片，希望你笑着放心把家交给我，妈妈我会照顾好的。
卧室的门开了，消瘦的中年女人扶着门框。鱼小晰忙跑过去。
“妈，你醒了。”
“哎。”
“吃点饭好不好？你中午就没吃。”鱼小晰扶着妈妈坐到餐桌边。
“几点了？”
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老式座钟。
“快四点半了。”
“晚饭再吃吧，现在吃不下。”
“那我给你倒杯水。”
沈春华看着跑来跑去的女儿，圆脸，厚嘴唇，塌鼻梁，只有那双眼睛不像她爸，又抬手擦了擦眼角。
鱼小晰端着水杯回来，看到妈妈的动作，心里发酸。把水放进妈妈手里，她坐到旁边，轻轻说：“妈，别想了，以后有我。”
握住女儿有别于同龄人的粗糙小手，沈春华摇摇头。
“你还小，妈不要紧。过去就好了。”
“我已经长大了……”
“傻孩子，你大学还没毕业呢。等你毕了业，找了工作，再谈个男朋友，结了婚妈就去靠你。”
握紧妈妈的手，鱼小晰微抿了嘴，眨动的眼皮有些涩。
她知道说了妈妈不会允许，只是……现在她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这个了……
休学一年，或者两年，帮帮妈妈。
不过是把自己的计划延后，自己还年轻，一两年的时光给得起。
家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熟悉急促的铃声让两母女又开始紧张。
鱼小晰率先跑过去，拿起话筒。
“沈春华在吗？”
又是讨债中的一个，那个远房的舅舅。
“我是她女儿，有事找我好了。”
“哦……”电话那边拖着长音。
“还是找你妈吧。”
“找我就行。”鱼小晰坚持着。
“你小孩子不懂事，找你妈！”那边的人开始不耐烦。
“怎么不懂事？我告诉你，我爸的赔偿金还没拿到，拿到了我亲自给你送到门上，行吗！？”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
“我就这样！你听好了，我爸没了还有我呢！我们家绝不会赖账！”
啪！鱼小晰挂断电话，气得瞪圆了一双眼睛。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怎么会有这样的亲戚？前几年家里老人生病借了些钱，七七八八地还了一部分。现在一听说爸爸出事，有些人就急不可耐地窜了出来。
电话又响了起来，鱼小晰一把抓起听筒，吼道：“你听不懂人话吗？跟你说了现在没钱！你催什么催！”
那边沉默片刻。
“鱼小晰，你家在哪里？”
乔阳沙哑的声音，震得鱼小晰一哆嗦。
“你……问这个干什么？”她那天把他扔在酒店一个人跑了，她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只是没想到他把自己家里的号码都搞到了。
“我在你们镇上，一个车站附近。”乔阳扶着方向盘，环视四周。
他真的庆幸自己买的是越野车，这个小镇太小，路况不好，他下了高速好不容易拐到这个镇上，一脚油门就出了镇，开了许久到了一个还算繁华的地方，下车打听原来是个县级市，她住的小镇早过了。
只好又折返回来。
现在满眼都是灰突突的红瓦房，挂着自以为招摇的招牌。坑坑洼洼的沥青路面，零散着大小不一的石块，少有车辆行驶，即使有，也都是厢式小货车或者农用三轮车，偶尔一辆半旧的桑塔纳，显得他这辆路虎揽胜煞是招摇。
停在路边，不时有人伸着脖子打量，认识不认识这个牌子的人，都被它庞大的身形，光亮的外壳吸引，只让乔阳觉得自己是动物园里供人观赏的猴子。
“你骗人！”
鱼小晰脱口而出。
小东西被吓到了吧？不过听声音还挺有精神的。乔阳心里松了口气，也因为终于听到她的声音，心情开始转晴。
“要我描述一下周围的环境吗？”乔阳的手指敲打着方向盘，靠在驾驶座里，眯着眼睛看着那座汽车站。
“**镇中心汽车站，入站口旁边有棵树。树旁边是个售货亭。售货亭往右是卖摩托车的商场。车站马路对面有几家饭店，分别叫迎宾、凤凤……”
“你怎么会来？”他描述得够细致了，她不信都不行。
他怎么会来？
这个笨蛋！不是为了她，他至于连开几个小时的车，累得腰快断了，跑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这辈子没干过这么傻的事！
“旅游！可以吗？”口气不善起来。
“……”鱼小晰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就这么追过来了，不感动那是骗人的。他气呼呼地说来旅游，这个小镇步行半个小时就到头儿了，有什么可游的？
“你是不是该尽一下地主之谊？”乔阳忍着火说。她可别挂他电话，她要敢挂，他就一家一家打听过去，找到她为止。
犹豫良久，鱼小晰低声说：“你等一下，我去找你。”
放下电话，鱼小晰跟妈妈说出去一下，就匆匆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