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睡着的她不知道,只是手机在兜里不停地响,鱼小晰想睁开眼睛,却很难。
哀叹一声,眼睛又肿了。
用了些力气,终于看到一线光明。窗外灰蒙蒙的,不知道是时间还早,亦或是阴天。自己仍是一个人躺在床上,他并没有进来。
残存的疼痛又从心底泛起,疼得她皱了眉。
手机第二次响起,鱼小晰趴在床上,无力的右手顺着床单摸到口袋,终于把手机掏了出来。屏幕上闪动的是家里的号码,肯定是妈妈了。
离家回校的第五天,妈妈告诉她,爸爸那份保险依然有效,而且赔偿的数目不小,足足十一万多。鱼小晰在心里算过,去掉欠债还能剩下两万左右,也许是天意,这个数字刚好是在她毕业前,自己那个小镇上一个人不用工作也可以如常生活的消费标准。妈妈说伯伯托了关系,再有一个月就能拿到钱。后来,就是乔阳开始不去图书馆抓人的那几天,鱼小晰得知赔偿金已经拿到了,欠债也都还清了。想想爸爸的交通肇事赔偿依然也会有一部分,虽然遥遥无期,但是她的心里到底是安稳多了。
之后每隔几天,妈妈会给她打一个电话,嘱咐她好好学习,跟她说一下家里的状况。妈妈的电话大都是早晨打来,小镇的作息是早睡早起,妈妈也担心晚上找她会耽误她学习,只当是顺便叫女儿起床。
鱼小晰把手机放到耳边,用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控制自己的嗓音,轻轻跟妈妈打了声招呼。
“妈,这几天好吗?”
“晰啊……”沈春华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沧桑,语气里少有的肃穆被鱼小晰敏感地捕捉到,她拧了眉头,细心地听完剩下的每一个字。
……
“晰啊,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妈都活了半辈子了,剩下的半辈子就都记挂在你身上了。只要你好,妈就好。妈就想说,你别太委屈自己,好好过,啊……”
第一次,鱼小晰没有跟妈妈道别,默默地挂断电话。
她紧紧地把自己蜷缩起来,双手抱着小腿,下巴触到膝盖,仿佛回到胎儿时期,她头朝下睡在妈妈的子宫里的时候。长长的脐带是生命输送的甬道,缠绕在她的身上。无论她是否能够感觉到,它们尽责地工作,呵护着小小的胚胎茁壮成长,让她有机会出生,有机会长到二十三岁看到这个五花八门的世界。
很多年以后,在鱼小晰守着两个属于乔阳的孩子跟妈妈一起生活的时候,她常常会想到那个早晨。她总是跟妈妈说,都是因为她的那个电话,让她开始了可以为这个男人赴汤蹈火的生活。
鱼小晰笑着抱怨:“您说您早不打,晚不打,非要那天打给我。那天我都打定主意跟他分手了,您横空出世来这么一下,白白把你女儿赔给了他。”
沈春华摸摸小外孙的脑袋,低头看他心无旁骛地画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线条,也不看女儿一眼,只是反问:“你后悔过吗?”
看着那张酷似他的稚嫩小脸,鱼小晰摇摇头,满足地笑着回答:“倒是没有。”
爱过有什么可悔?何况她拥有的,是一份让所有人仰慕的爱情?可惜的是她用了很久才明白这一点,只让那个男人吃尽了苦头,让她想起来就替他心疼。
手机的时间显示是早晨七点过三分,鱼小晰的心在摇摆不定里煎熬。
窗外依然灰蒙蒙一片,果然是阴天了。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终于结束了胎儿般的姿势,鱼小晰缓慢地从床上来到地面,动作慢得就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耄耋老朽,钙质流失导致骨质酥松,佝偻着腰,曲着腿,挪到房门前。把手放到门把上,用尽了她此生的力气才将门推开。
客厅里有一种烟雾过境后遗留的熏臭气,就像白色的实体已死而香烟的灵魂依然在空中游荡,孤魂野鬼,空洞清冷。鱼小晰轻轻把门开至最大,合作的门轴竟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而她像一抹游魂,慢慢地飘浮至那张发生过太多故事的沙发前。
乔阳安静地仰面躺在沙发里,面色苍白晦暗,胸前的衬衣落满一层烟灰,落在地板上的那只手里,食指与中指之间仍然夹着一截烟屁股,只剩下一头烧黑的过滤嘴。即使落魄得像个囚犯,他依然英俊得让人屏息。
鱼小晰把头搭在沙发背上,痴痴地看着他。
为什么呢?她不止一次地想问他,为什么一定是她?世上女子千千万,就算无关容貌,比她活泼可爱,温柔动人,成熟懂事的女人多了去了,他怎么非要认准一个这么平凡的价值观天差地别的自己?不过她一次都没有问过。不会有结果的关系,她选择鸵鸟地不去探究太多。
那双唯一与他落魄形象不符的慑人黑眸忽然睁开,吓得鱼小晰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转身飞速冲向大门。
“小晰!”乔阳喊了一声,从沙发里跳起欲追,哪知道鱼小晰尖利到破音的嘶吼生生刹住他的步子。
“你不要追过来!”
错愕地停在当地,转瞬间痛苦就袭击而来,乔阳握紧双拳。如果,他退到这一步她还是要走,那么,她不要怪他,变回原来的样子。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不信什么看着所爱的人幸福即是最大幸福的屁话!他只知道,如果失去这个女孩,他只怕就失去了这一生唯一可以幸福的机会。就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口里含着救命的甘泉,他怎么能够吐到地上任其蒸发?
“乔阳,我求求你,给我点时间。”
鱼小晰虚软的话语,让乔阳松开了握紧得拳头。
身后没有脚步声,鱼小晰的心略安,继而浑身无力地跌坐到地板上,背对着他。
“多久?”
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夹杂了多少隐忍?鱼小晰把头埋进膝盖,声音已经细若蚊蝇:“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
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不知道。
“三天。”乔阳阴沉地帮她下了决定,“三天之后,如果你不回来……”
他没有说完。
鱼小晰听得懂。她知道这是他给她的最后期限,她当然明白他潜藏的意思。他费尽心力地讨好了她两个多月,该是向她讨回公道的时候了。他那样的性子,三天,已经是个奇迹的期限。她还能怎么办?
“好。”小声地答应了,鱼小晰知道如果不答应,现在,立刻他就会将她撕裂入腹。
“鱼小晰,这次,不要再骗我。”乔阳阴鹜地盯着瘦小女孩的背影,沉声说,“我只退这一次,仅此一次!”
“……好。”
默默地拿过帆布鞋,套在脚上,鱼小晰终于离开了那个曾经属于他们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