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有琴声传来,巫鹰循着琴音疾步前行,随着离所想之人越来越近,琴曲也渐渐听得明白,却是一曲《广陵散》,这样慷慨激昂、气势恢宏的琴曲,鲜少有女子能够驾驭得当,唯有绯嫣――他的绯嫣,他心心念念想要与之携手到老的绯嫣,能将此曲抚得铿锵有力而无半点小女儿的娇媚姿态。@本章节孤独手打 www.ShouDa8.Com@
心中的喜悦使得他没去细想琴曲的含义,急急推开房门,果见一袭红衣跪坐于琴桌前,纤纤玉手在琴弦上拨弄不止,铮铮琴音从她指下流泻而出。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抬眼看了看他,眸光清冷,无波无澜。转瞬间,她的目光再次落到琴弦上,只专心抚琴。
她仍是爱穿红色,不同的是,从前所穿皆是布衣,如今所着的是绫罗织就的华服。妆容一如从前的淡雅,即便身处宫廷也依旧只是随意的在发间斜插着两支梅花银簪。
她没有变。巫鹰高兴的想,他的绯嫣还是从前的模样,并没有因为环境的转换而改变。
缓步走近琴桌,伸手轻轻按住她拨弦的手,琴音因此停住,巫鹰微笑道:“我是来接你的。”
他似乎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他不能肯定那声叹,是自己一时的幻听还是真的发生 过,现在也不愿去细究。他轻握住她的手,想拉起她:“我们走。”
她抽回手,终于抬起头看他,对着他绽放出清冷的笑容,而后,他听到这世间最为残酷的回答。
“有刺客!快来抓刺客!”
话语尖锐如利刃,瞬间刺穿了他。
他从刺痛中醒来,疼痛由梦境转移至臂膀。艰难的起身,额上的冰凉掉落至手心,却是一方浸了凉水的毛巾。疑惑的抬头,发现雅鱼正靠着床头打瞌睡。这才想起,昨日似乎是发烧了。拉高衣袖,发现伤口已变得肿胀。思虑片刻,这毒虽不烈不至夺人性命,但若任由其在血液里四处游走,终是不妥。这些天来,他一直深陷在愤怒、失望的情绪里,有着自暴自弃的想法,想让这随时作痛的伤口提醒自己不要再沉湎于过去――他的绯嫣已不再属于他了。但是现在,他想通了,不过是失去一个人而已,未遇上她之前,他也同样是一个人,现在,不过是回复到最初的状态。
起身坐到桌边,将手中的毛巾死死咬住,横下心大力捏挤伤口,汩汩黑血从伤口涌出,他的额上疼出一片冷汗。
为了分散心神减轻疼痛,他在心底哼起曲子,孰料,竟哼出《广陵散》。这支琴曲他太过熟悉,这是绯嫣最爱的曲子,她为学此曲费尽心力。每每想到绯嫣,心里便会不自觉的涌出这支琴曲。
广陵散,广陵散。巫鹰默默念诵,电光火石间,忽然就想了明白,这支曲是写给那些复仇者的!那晚,她借由此曲告诉他,她心意坚决,绝不会离开。原以为已被凿去的心又开始抽痛,嘴里的毛巾落到桌面,他不自觉的低喃:“绯嫣,难道要平复仇恨真的就那么难吗?”
脖颈的酸痛感唤醒了雅鱼,揉捏着脖颈强睁开双眼,发现床上空空如也,打着呵欠转过头,便见到某人泥塑一般静坐在桌前,懒懒道:“什么时候醒的?烧可退了?”
巫鹰点点头,憋了半晌才道:“照顾我那么久,你的伤没问题吗?”
闻言一愣,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我有伤?”
“我行医多年,从你的动作姿态上可看出一二。-=手打吧会员手打 www.shouDa8.com=*”巫鹰喝着水道,“听过一段传言,说是临淄王在行猎时被随从误射,幸亏身边有人替他挡下一箭,这个人,不会是你吧?”
雅鱼不置可否的站起身,抖了抖腿脚。
“为何不答?”巫鹰端着茶盅,转回头看着她。
“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平时看你一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样子,谁知也是这么长舌。”
巫鹰不在说话,放下茶盅,站起身行至床铺,从行囊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扔给雅鱼:“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比你用的那个强上许多。你且试试。”
雅鱼怀疑的看着手里的药瓶,再扭头看向他:“我那个可也是上好的药,天家用的东西会不如你的?”
她离开时,铭幽怕她的伤口反复,将府里所有的金疮药都给了她,并且向她吹嘘,这些药都是贡品,药效极佳,他也是费尽功夫才从父皇那里要来了几瓶。
对她的不信任毫不介意,巫鹰从行囊里摸出西泠剑,道:“说好,送你到家。现在已到你家山脚下,此剑交还于你,从此,我们互不相欠。”
本来早该到家的,只是这一路上,因为那辆奢华马车,不断有山贼流寇前来骚扰,幸而巫鹰还有些本事,对付那些山贼倒是绰绰有余。奈何,巫鹰臂膀带伤,时常发烧;又是被通缉的要犯,一路绕行,等到达目的地时已进入八月,离他们从京城出发已过了一个多月。
不客气的接过西泠剑,雅鱼喜笑颜开道:“好。那就从此分道扬镳,后会无期。”
巫鹰顶着张万年不变的冷脸,想了想,觉得既然同路这么久,该提醒的还是得顺口一提:“那辆马车……”
本想说,那辆马车过于奢华,在这穷乡僻壤的小镇上太过扎眼,实在不宜留下,却听雅鱼抢先道:“你想要那辆马车?你说晚了,我已经把它卖了。”
“卖了?”那上面斗大两个字,谁人敢买?先前路过一些市镇,雅鱼也想把它卖掉,但买家瞧见那两个大字,说什么都不肯买。还一状告到官府,说他们偷了临淄王府的马车,来此销赃。结果,两个人驾着马车狼狈逃窜,从此,雅鱼不敢再提卖车一事。
知道他有所怀疑,雅鱼得意道:“总会有办法的。”眉毛一扬,“也不想想本姑娘家做什么的。我把车上的银饰全都取下,找了间银匠铺子,把它们重新回个炉,打成首饰,再把马车内的上等绸布也拆了,那马车不就没那么扎眼了吗。我开的价又低,人家干嘛不拣这个便宜。”
想到自己包袱里多了一堆精美的银饰,忍不住在心里暗夸自己聪明。
她既然已将问题解决,他也不再废话:“那好。你该回房了,我再躺一躺,就该启程离开了。”
“好。我回房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你睡醒了就自己走吧,不用再和我告别了。”
欢喜的拉开房门,刚跨出一步,便听见晓莲的声音从近旁传来:“小姐,你回来了,小姐!”
话语未落,晓莲已冲到她跟前,眼光绕过她,望进屋内,言行举止全无下人该有的规矩:“小姐,早上阿福回来说在镇上瞧见您了,我们还不信,您真的回来了!里头那位是……”
雅鱼暗道不好,刚要开口,晓莲已兴奋的踏入卧房,甜甜的、略算恭敬的叫了声:“姑爷!”
难堪的闭上眼,不去看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有何变化,咬牙道:“晓莲,叫错了,该叫公子!”
哎,什么叫报应?晓莲从小就跟着她,她口无遮拦的浑说惯了,晓莲也将她的毛病学了个十足,加上她从小就不在乎什么规矩礼仪,这晓莲便失了调教,全无一个下人该有的样子,与其说是她的丫鬟,不如说是她的玩伴。结果,结果这个名义上的丫鬟实质上的玩伴,就给了她这么一个难堪的场面!
“小姐,这位公子反正是要做我们家姑爷的,早叫晚叫有分别吗?”晓莲脆声脆气道,“难怪不肯带我一起出去,这么快就带了姑爷回来,是想给晓莲一个惊喜吗?”
“你给了我一个惊吓还差不多!”雅鱼苦着脸道,“别废话了,你要是来接我的就去替我收拾行李。我要赶着回家。”
“反正现在在姑爷房里,不如先替姑爷收拾了,再过去替您收拾。您说呢,姑爷?”
一口一个姑爷,叫得极其顺嘴。巫鹰唇角抽了抽,终是什么也没说。
雅鱼一手拉过晓莲,往门外拽去:“知道你话多。你现在安静点赶紧去给我收拾……”
余下的话在看到不知何时伫立在门外的身影时,消散得无影无踪:“爹,你……您怎么来了?”
见到欧明山,晓莲立刻变得规规矩矩,站直身子对着老爷行礼:“老爷。”
对着女儿盯了许久,眼神里有欣喜、安慰,还有些让雅鱼说不清的东西,而后,捻着胡须道:“晓莲,陪小姐去房里收拾东西。”
走了两步,回头发现老爹抬步迈进巫鹰房内,不自觉的打了个激灵,忙跑回去,扯着老爹的衣袖:“爹,他不是……”
“我知道。”欧明山淡淡道,“如果老朽没记错,这位公子曾来求过剑。”
“前辈好记性。”巫鹰语调平缓。
“你去吧,我和这位公子说说话。”
迟疑的看了看巫鹰,又转回头看着老爹:“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
“我让你去收拾东西。”欧明山重复道。
“哦。”不得已出了门,却是一步三回头,心想,老爹和巫鹰又不熟,有什么话可说?
晓莲却在旁边笑嘻嘻的打趣她:“放心吧小姐,老爷不会为难姑爷的。”
作势去揪她的耳朵,却被她机灵的躲开,只得虚张声势的威胁她:“臭丫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听得说话声与脚步声都离得远了,欧明山才转身面向巫鹰道:“方才晓莲不知规矩,胡乱说话,冒犯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前辈言重了。小丫头爱玩闹也是寻常。不过,在下还是要向前辈说一句,晚辈与雅鱼姑娘不过是结伴同行,并非……”
欧明山抬手止住他余下的话:“这个无关紧要。老朽想请公子在舍下小住,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巫鹰万没料到欧明山会有此一请,一时拿不定主意:“前辈,这是何意?”
踌躇许久,欧明山方语带愧疚道:“不瞒公子,拙荆身弱体虚,这些日子思女日盛,身子已是大不如从前。现下,她最想看到的是女儿终身有靠,老朽不愿她有遗憾。不得已委屈公子,若公子肯应下此事,老朽定当亲自铸造宝剑一柄,以作答谢。”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能得到欧明山亲自打造的宝剑,乃是万分荣幸之事。若换一个人,这样的谢礼必然比那价值连城的珍宝还要有吸引力。可是巫鹰并非一个纯粹的习武之人,他更好医道,于剑术并无偏好。三年前来此求剑,乃是为了纪绯嫣,现在,连手里已有的西泠剑都已物归原主,欧明山的谢礼并不能打动他。
打动他的,是欧明山与妻子的伉俪情深。想想,反正自己也是到处闲逛,不过小住几日,又能顺手帮上一个小忙,就当是还了雅鱼这一路对自己的照顾。于是,巫鹰客气道:“前辈所求本不当拒绝,只是,此事关系雅鱼姑娘终身,恕晚辈直言,前辈此意,雅鱼姑娘恐怕并不愿意;而晚辈亦不愿做此蒙骗之事。不过,晚辈略通医术,若前辈不嫌弃,可否让晚辈为尊夫人诊断一二?”
“那么,老朽先谢过公子。”
听他先前的话,还以为此事就此作罢,后来听他自谦懂得医术,又自荐为妻子诊脉,想来应是有些本事,欧明山心想,若是他真能治好妻子,也是桩好事,便满口应承下来。
作者题外话:《广陵散》的来由,据《琴操》记载:战国聂政的父亲,为韩王铸剑,因延误日期,而惨遭杀害,聂政立志为父亲报仇,入山学琴十年,身成绝技,名扬韩国。韩王召他进宫演奏,聂政终于实现了刺杀韩王的报仇夙愿,自己也毁容而死。后人根据这个故事,谱成琴曲,慷慨激昂,气势宏伟,为古琴著名大曲之一。
过渡章,咳咳,比较水,比较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