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992,东北社教故事(1)
作者:狗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744

1

我怎么想起写小海来了呢?

我的生活依然混乱,只有在我把着瓶啤酒,坐在街边,看下班的人流,我的头脑才稍微清醒片刻,但随着酒的增多,略显条理的头脑很快被激情充满,妄念丛生,一个个貌似精彩的小说构思、人生构想不断往外冒,终于一个人耐不住了,便去打电话找随便什么人来倾诉,接下来就是一顿高高兴兴的大酒,换来第二天身体的空乏和心情的极端郁闷……

写小海,必须要检讨自己,检讨那一切来源于中产阶级的、有所成的、作为体制一员的自得情绪。

小海是个农民,是一个农村混混儿。在我们这个等级社会中,农民混混儿的身份是低得不能再低了,我是指他们不被重视的程度。囚犯是被重视的,他们的亲属、朋友、黑道弟兄,还是重视他们的。

小海是我1992年在农村社教时处得最好的一个哥们,他在农村的地位类似于阿Q,类似于革命电影中的“滚刀肉”之类,但除了他的地位可以作如上划分,他的人又绝非那样。他非常淳朴,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

小海身高不到一米七,长脸,细眯缝眼。结巴。穿件花衬衫,挽着裤腿,塑料拖鞋。乍一看是个小瘦子,但脱了花衬衫,便露出一身腱子肉,手大而粗,是一个典型的好农民的体魄。

我们当时喝的酒主要有两种:白酒和啤酒。白酒大多是五十多度的“老龙口”,绿瓶,档次类似二锅头,但我觉得比二锅头好喝。啤酒是雪花和沈阳黄牌,均比燕京好喝。

当时楚洁从北京隔两周来封信,信里有时夹着两张十块钱的新票,典型的小姑娘的把戏。这两张新票无疑可以换来一堆美酒。

有几次,我跟小海一人拎着瓶啤酒,在村子里大摇大摆地乱晃,威风得很。小海是因为有我这个城市孩子做伴,且是“社教工作队员”、来自北京的电视台,大约我是他平生碰到的最有身份的朋友。

小海在村里没朋友,在这一点上他跟阿Q一样。

我能够跟小海在村子里以醉汉的姿态晃着膀子乱窜,首先是因为酒,酒让我无所顾忌,其次就是我的“捣乱”心态吧,我没有以威严的面孔震慑世人的能力,那我就以泼皮的面孔令世人疑惑不解浑身不舒服。我们就那么满心欢喜地晃着、喝着,在村子里肆无忌惮地乱转――看清楚了!我可不是小海,你们可以欺负小海,但你们不能欺负与小海的行为举止一模一样的我!难受了吧?傻逼了吧?躲着我们吧!

3

写到这,我想起我最近读的一本书,葡萄牙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的《惶然录》,他在生前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会计,他在书中谈到这么一种感觉:

“我走近我的写字台,如同它是抗击生活的堡垒。我有一种如此不可阻挡的温柔的感动,面对着我现实中的账本,面对我给他人记数的账本,面对我使用过的墨水瓶,还有不远处S弓着背写下的提货单,我的眼里充盈着泪水。我觉得我爱这一切,也许这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爱,或者,即使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真的值得任何心灵所爱,而多愁善感的我却必须爱有所及。我可以滥情于区区一个墨水瓶之微,就像滥情于星空中巨大无边的冷漠。”

我做不到像佩索阿那样滥情于一个墨水瓶,而我写小海,应是一种比佩索阿俗得多的滥情,它需要“低贱”这个药引子,这种滥情充满了自私和虚伪。后来的事实也说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