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回到北京后,小海曾来北京找过我,他想在北京打工,他说农村实在混不下去了。可我什么忙都没帮上,他在我那住了一个礼拜,只得回东北。
在北京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酒馆里,我为他饯行,也算不得饯行,那正是吃午饭的时间。小海端着杯白酒,竟流下了眼泪。他说了一些“大哥保重”、“兄弟情深”之类的话,我却生怕误了火车他走不了,根本没心思喝酒。
我记得火车票也是他自己买的。
让我说“祝他好运”这路废话吗?
我想,小时候我爹八成也是这么打发穷亲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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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农村,我体验到了绝对的安静。那是白天,同来的社教工作队员都以各种借口回了北京,这借口基本上都是亲属生病或回京为本乡洽谈经济合作项目,还有一位电影乐团的,说回京为本乡制作“乡歌”,并定好由董文华演唱。那几天我一个人睡那张曾经五六个人睡的大炕。
白天可以支上小炕桌,盘腿坐在炕上写作。我没写多少东西,印象中那时的我总是特想写,却写不出来,笔端流出的都是火热的激情或说一腔愤怒,没写几句就把我烧毛了。
但我记得我为体验到农村的那种绝对安静而倍感新鲜。
那是春天。午后。农民们都在安睡。这里土地肥沃,随便撒点什么就长东西,因而这儿的农民似乎比关内的懒。关,当然指山海关。
整个村庄在午后的阳光中睡死了一般了无生气,像是被外星人劫掠一空的样子。有风,只有风的声音。春天的风很大。我就下炕出屋,去安静的大风里走。
那时我身边有一台质量不是很好的“沃克曼”,在北京,我戴上它骑着车兜风,音量开到最大,也刚好勉强够劲。在这里,我开到一半,音乐便可直达耳鼓,很丰盈充沛地震荡身心。我当时听的大约是崔健和U2。
尤其是U2,在洒满阳光寂静的乡村土路上顶风前行,U2是此时最好的结合了。
我可以大喊大叫,我可以站在路边不动,迎风而立的我可以将身体略微前倾,大风有力地支撑着我,那是一种微妙有趣的平衡。我就那么戴着耳机,站在风中,略微变换着身体的倾斜角度,四处无人,满世界只是阳光和U2,我就那么跟风玩着,体验着平衡――失衡――再平衡的小趣味……
在这儿我极想插一句,我得描绘一下我现在满耳的噪声。此时是下午三点,楼下绿化队的剪草机轰鸣,盖过了楼上装修浴室厨房的噪声。这楼上打今年入夏以来就没闲着,安空调,换铝合金门窗,现在又开始了厕所厨房工程,哪儿贪污了笔钱是怎么的!再加上我们楼道换电表,换触摸式楼道灯,及重新粉刷,弄得整个楼雪白,令人(令我)并不舒服。室外的汽车、知了的噪声在最近一段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你们折腾吧!地震一来,全完!
我们这支社教工作队,有不到一百人,分成若干小组,每组七八个人,下放到两个乡的若干个村。我们组都是男的,都是男的就比较好折腾,男女各一半那种就不太好整,互相照顾啦,绷着面子啦,比较累。
我们组七个人。北京的五个。我,小于,小秦,来自电视台。小于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城市少爷,白白胖胖,害怕吃苦,喜欢攀比,事儿逼。小秦是组长,搞技术的,北工大毕业,喜欢棋牌,喜欢挣钱,头脑清晰,为人和蔼但颇有原则性,不是指党性,是指他凡事都有一套自己的稳定看法,条条有理,合情合理。有一位美丽的妻子和一岁的儿子,母子俩的照片夹在他的钱包里,他笑眯眯地拿给我看,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