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她在我的房间里衣衫不整,怒目圆睁;我看见一杯热茶摔得粉碎;我看见我忍着困意听她在我的床边唠唠叨叨几次睡着又几次被她扒拉醒;我看见她如王朔小说中的人物一般拎着把菜刀立在我床前,见我惊醒坐起她便突然爆发出哈哈大笑将菜刀扔到书桌上骂我是“胆小鬼”……诸如此类。
21
那天晚上,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酒馆里,我喝着酒,听徐颖独白。
她是这么说的:从前,在风光秀丽的江南水乡,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小姑娘家境贫寒,但她凭自己的聪颖、勤奋,考上了北京某学院。然而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姑娘看到了城市的丑恶,她碰到淫欲的男人,碰到虚伪软弱的男人,她的身心饱受摧残……
她说这就是她的那个十集连续剧。她说片中的那个女主角就是她。我开始以为她是在向我兜售剧本,我几次想打断她说我没这个能力,但我没机会插嘴。首发后来我发觉她只不过是向我痛诉个人血泪史。有时她说得太投入而我又走神她便给我以提示:“你猜后来怎么着?”我便慌乱地回过神来装作满含兴趣地问:“后来怎么着了呢?”有时她嫌我回神太慢干脆自问自答地完成了过渡――“你猜后来怎么着?后来呀……”同时她将眼神移向空中继续她那跌宕起伏峰回路转的“话语”中。
她说了有五六个小时,我渐渐大醉。校门关了,而她的电视剧还没有结束。
我们打车回家,坐在我的客厅里,她继续上演电视剧的后三集。我一边玩命喝酒提神一边极力从她的讲述中捕捉能感动我的事情或细节,然而我一无所获。她的这个剧是《渴望》+《豪门恩怨》+《女奴伊佐拉》+《阿信》+……且是拙劣的盗版。而徐颖却似乎到了自己家一般踏实,她坐在客厅地板上,双手抱膝,两眼放光,娓娓道来且更加细致入微,甚至于从中生发出不少新的灵感,于是她更加高兴,郑重问我:“你说干脆扩充成二十集好不好?这样也好拉赞助。”
我于困顿疲倦中本想说,一百集也不算多!但面对她的一脸纯真,我软下心来如傻子一般顺着说:“当然集数越多越好拉赞助喽!”
那天夜里我睡客厅,徐颖睡我的卧室(不平等的种子就是这么一点一滴栽下的)。
我说你可以好好睡一觉,我明天早晨去上班。她是否表示出犹豫或其他什么神态,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上午急急忙忙出门的时候,徐颖拉开卧室的门睡眼惺忪地问:你去上班?我说对,我说你今天怎么安排?徐颖说没安排,又说我等你回来噢!这句话的口气说不清是哄小孩呢还是南方普通话特有的腔调,反正我理解为温存。当时她探出的半截身子穿着白衬衫,头发凌乱,睡眼蒙?,这神态,这口气,让我将昨晚的费力劳神忘得干干净净。我温存地说,好好睡吧,没睡几个小时。(难道这温存不更该留给将要出门的我吗)她微微一笑,说再见噢。我似乎已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说再见。我揣着一颗欢蹦乱跳的心上班去了。
现在想来那天我就像一个被吸走了魂的二傻子。我毫无困意,兴奋紧张,手心里时常攥着把汗,一些鸡毛蒜皮的小破事在我眼中皆变得新鲜有趣。那天的风温暖醇厚,似乎能把我吹透。树叶绿得耀眼,天空深邃碧蓝酷似天堂,阳光下的行人车辆像做了特技的MTV中那般流动。我平常极少参与的同事间的扎堆聊天也变得趣味盎然,平常那个令我无比痛恨的、几次想划他们家玻璃的主任变得分明是一个宽厚的长者,溜须拍马的小人也博得我满怀的同情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