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
我说:“你是不是只演悲剧?”
她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那叫罗什么叶来着?”
“罗密欧与朱丽叶,你看过我的演出?”她眼睛又大又亮地盯着我,发现我并不认真,两眼便像探照灯般充满厌恶地暗了下去。
总之,那天晚上的事她后来不止向一个人宣扬为我向她的“求婚之夜”,弄得我一度在众哥们间抬不起头。
到半夜的时候,她已经考虑成熟了。其间我数次想把话题从“结婚”引到别的上面,但均不成功。她开始谈我们如何操办婚礼:“我们可不大操大办,买点花生瓜子,买点糖,约几个要好的朋友聚聚,完了!”
“酒总是要喝的吧?”我近乎绝望地说。
“噢……噢,当然喽……”她再次以哄婴儿一般的口吻对我说,满眼是兴奋的光,脸上洋溢着笑。
此后我还是又作了一点点抵抗,如果那能称之为“抵抗”的话。徐颖的毕业分配肯定是回原籍,徐颖的意思是为了几个留京名额打得头破血流“没意思”,她打算在北京“漂着”。刚认识她那会儿我曾说“没问题,有我呢”。但在“求婚之夜”,当她大展婚后宏图,俨然生米煮成熟饭一般,于是我向她展示了另一番“宏图”:我向她提出婚后我们双双回到那个江南水乡去。我说我对北京早就腻了,我说我对江南小镇充满好感。我向她说了几个我去过的南方小镇,有的与她的家乡很近,我说:“我的后半生改喝黄酒了,”我又说,“我们可以自己酿。”
徐颖马上说:“你别傻了,你在北京这么好的条件就全扔了?电视台,哥们……”
我说:“扔了扔了,什么他妈电视台哥们的,我认识谁呀,我们一块回去教书,要么干脆开个小酒铺,茴香豆什么的,咱们离开这乌烟瘴气的大都市,也省得你几回回梦里回江南了。”
徐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她把她的家乡吹捧成世外桃源已不是一回两回了。她叹了口气:“唉,哪有那么容易呢?”
“怎么不容易呢?进北京难,咱出北京也难吗?”我很爽快地喝着啤酒。
徐颖说:“唉,你们在大城市长大的不知道。”她点燃一根烟,重新描述了一遍她的家乡。于是那令她魂牵梦绕的江南水乡变成了这副模样:青山绿水间林立着乡镇企业的土烟囱,滚滚黑烟熏得日月无光,河里的鱼大批被毒死;淳朴民风不再,没本事的男人们沉迷于麻将、打老婆,有本事的男人全国各地去行骗(“我在北京碰到好几个老家来的骗子。”徐颖说),女人们或忍气吞声,或流落南方沿海城市堕落为青楼女子,**的官僚与恶霸沆瀣一气,作威作福,鱼肉乡里……县长的儿子是个镶着金牙横着膀子走哪吃哪的黑胖子,身后跟着群恶奴,良家妇女躲得慢点非遭殃不可……
“你说的是解放前的伪县长吧?”我说。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啊!”徐颖正色道。
“那你回回做的美梦,梦见的是哪呢?你刚才说的只能是噩梦呀。”
“我梦见的是我小时候的家乡!唉,现在没了!”徐颖仰身倒在床上,眼望天花板,一副故园被毁、游子无家可归的失落和惆怅……
32
楚洁约我出来坐坐,我答应得很爽快。我们约在宣武门十字路口,此地位于我和她单位之间的中点。
我们俩都瘦了。我们俩都心事重重。我们俩在傍晚的人流中沿街找着酒馆。我们俩找了个露天的位子坐下来对饮。我们将冰镇啤酒注入软软的塑料杯,我们捏着两团软软的啤酒对视着碰了一下,我一饮而尽,楚洁尽力喝了一大口。人都说两个人生活久了会越长越像,我发现楚洁的眉眼间确有些我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