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受了大姨的熏陶,郭明达从小就爱喝茶。记得那时侯,大姨每天起床头一件事,便是沏一大瓷缸酽茶,放在炉沿上,一边喝一边续水,还总是热乎乎的,茶喝得没有味道了,茶根也舍不得倒掉,大姨自己吃不说,也叫孩子们吃,说是这样能延年益寿。久而久之,小小年纪的郭明达,也养成了喝茶的嗜好。不曾想,这个扔了好些年的嗜好,却在霍牧又捡了起来。
奶茶是牧民们一日三餐不可或缺的饮品,在巡诊途中,走家串户是常事,久而久之,郭明达也能尝出那家的茶烧得有滋味,哪家媳妇的茶跟泔水似的。有了闲暇,他会坐在毡房里,像南方人喝功夫茶一样,一碗接一碗地喝,有时几天不喝,头疼得跟要裂了似的。桑斯拜说那是有茶瘾了。
郭明达好琢磨个事,在爷儿俩的精心指导下,他不但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菜,还学会了烧奶茶。
奶茶可是个好东西,温胃养胃不说,还能提神解渴、强身御寒。从茶文化的角度讲,哈萨克族的茶道,可谓是独树一帜。光说烧茶的器皿,就有铜壶、搪瓷壶、铁壶和铝壶,其中就属铜壶烧出来的茶地道。再说说茶叶,
牧区烧茶用得都是茯茶,过去贩茶都是用牲口驮,所以不知那位灵机一动,就把茶叶压制成砖块,方便了运输不说,还便于储存呢。牧区不产茶,茶大多来自南方。别的茶只取叶子,茯砖则是连杆带叶一同享用。现在市场上年成长的茯砖,怎么也能卖出一匹马的价钱。烧茶不能用大火,要用温火慢慢地煮。烧茶的燃料,最好是用羊圈里起出的羊板粪,这种燃料瓷实,火力不旺,却经久不息,用来烧茶那是再好不过了。上乘的茶呈褐红色,往里兑一两勺牛奶、再放点盐就可以喝了。要是讲究点儿的,会在茶里放几粒丁香、奶皮、奶油、塔儿米之类的,那可称得上是茶中*了。
有一回,桑斯拜额头上拓着紫青的火罐印,推门走进来,长吁短叹地说:“你不是会刮痧嘛,给我试试?不服老是不行喽。”
郭明达知道他是受了风寒,就又浓又酽的烧了一壶茶,还特意多放了几颗用来发汗的丁香。待茶咕嘟到火候,满屋子都是茶香,桑斯拜耸耸鼻子,吧嗒几下眼睛,将信将疑地问:“这茶是你烧的?”
郭明达知道老头信不过他,心中别提有多得意了,他倒一碗端过去,弯腰一摆手,说:“请桑先生品尝。” 桑斯拜喝了一口,立马竖起大拇指:“嗯!好茶,好茶。你小子不是在变魔术吧?”
“暂时保密。”郭明达故意卖个关子。
几碗茶下肚,桑斯拜已是大汗淋漓的了。老先生也不见外,脱去外衣倒头便睡。一觉起来,身子立时轻松了许多。
没想到,此事过去没二天,帕丽达胳肢窝底下夹着两个馕进来往桌子上一扔,满脸晦气地说:“小郭,你给我们家那个灌啥**汤了?这两天贵贱不喝我烧得茶了,非让我来跟你学烧茶,你说可气不可气。”
郭明达掰一块热馕塞到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我哪里会烧什么茶呀,那还不是他喝您烧的茶喝腻了。”郭明达知道,在草原上,一个主妇若是连茶都烧不好,那是会遭人耻笑的。
“我说也是嘛,伺候出毛病了还。”帕丽达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心情愉悦地回家去了。
牧区的男人们是不下厨的,这样一来,郭明达会烧奶茶做饭的消息,立刻在牧场传扬开了。
消息传到何虎成耳朵里,这位在牧场整日郁郁寡欢的革委会联络员心里不舒服了,他连晚饭都没心思吃,就直奔医院而去。
事也凑巧,生生今早去边防站送信,正赶上战士们改善伙食,司务长要留生生吃饭,生生见还有几份信没送呢,就婉言谢绝了邀请,司务长过意不去,非要塞给他半扇羊肉。生生回到家中,让秀秀炖了一大锅,留出一半给娘儿俩,其余一半放入饭锅,趁热就送到了医院。哑巴爹爹见儿子送来了炖肉,高兴地嚷嚷起来,也不知从那里就翻出一瓶烧酒来。三个人都没什么酒量,推推搡搡地才喝了半瓶,生生的舌头就硬了。
何虎成前脚刚跨进医院大门,就闻到一股酒香,后院里有人正在划拳:“满堂喜呀,哥俩好呀,哈哈……你又输了,喝,喝上。”
“你这不是赶着鸭子上架嘛,不来了,我不来了。”一听这京腔京调。何虎成顿时火冒三丈,妈的,凭什么你一个管制分子吃香喝辣的,我再怎么不济,也是牧场的第二把手。他腆着肚子走进屋去,阴阳怪气地说:“哟嗬!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呀。”
冷不丁听见有人说话,屋里的人全都吓了一跳,哑巴立马站起来让座,郭明达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何书记,您怎么有空到我这狗窝里来了?”
何虎成谁也不搭理,他看看这里,翻翻那里,然后走到桌前,阴阳怪气地说:“啧啧!红烧肉、古城子酒,这简直是神仙过得日子呀。有人反映你的情况,我还不信呢,看来群众的眼睛还真是雪亮的。”
“又没谁请你来,想吃你就坐下,哪来那么多废话。我们一不偷,二不抢,你还能把我的求咬掉。”生生可不理何虎成那个茬。
哑巴看情形不对,照着儿子的脑袋就是一巴掌,他指指门外,跳着脚咆哮起来。长这么大,生生还是头一回见爹爹发这么大火,他只好忍气吞声,梗着脖子走出门去。
哑巴的举动,似乎助长了何虎成的气焰,他忽然暴跳如雷起来:“姓郭的,别以为有人护着,你就张狂的没个边了。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全在我的掌握之中,你可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郭明达忽然明白了何虎成的用意。自己这张破鼓,你爱怎么槌就怎么槌,可千万不能因为自己,再给别人带来什么灾祸。想到这里,他咽下一口气,陪着笑脸说:“何书记批评的对,我一个黑帮分子,只许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不准乱说乱动。这个月的思想汇报我都写好了,原打算明天给您送去的,请何书记过目。”他顺手从铺盖下面抽出两页纸。
何虎成接过信签,看也不看就塞进了口袋,心里头这才稍稍有了些宽慰。他得意地点点头说:“嗯!你还算识相,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啊?”
“没、没有发现什么。”
“给我记住了,以后发现了什么,要及时向组织上汇报。”何虎成之所以迅速平息了事态,全是因为那
股扑鼻的酒香。他急不可耐地拎起酒瓶闻了闻,大加赞赏地说:“嗬!到底是古城子,这酒的味道真不错咧。”
哑巴反应奇快,他拍拍胸膛,又指指何虎成,意思是我请你喝酒。
矮凳在重压之下,立刻吱吱嘎嘎地呻吟起来,何虎成捋胳膊挽袖子,伸手撕下一根羊排,咯吱咯吱地啃起来。看着何虎成的吃相,郭明达一阵一阵地直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