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扭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一身油丝麻花工作服的年轻后生,端着两碗热腾腾的杂碎汤走进来,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说:“你们也真是的,跟他们叫什么劲,没见一个个都杀红眼了嘛。没要了你们的小命就算便宜了。能屈能伸才叫大丈夫呢。来,老乡,吃吧,快吃吧,当啥鬼也别当饿死鬼。哎!看这个样子,好像又快开仗了。”
看来人说话挺和善,跟那群土匪似乎不是一伙的,阿斯哈尔就从怀里掏出两张粮票,在那人的眼前晃一晃,说:“师傅,行个方便吧?”
“嗬!还是全国粮票呢,真是稀罕东西呀。不过,不瞒老哥你说,我就是一个伙夫,也是让他们抓来的。你们就让我多活上几天吧。没见外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嘛,想偷着跑出去,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子弹可不长眼睛呐。”来人把粮票很不情愿地放到破桌子上转身出了门。
满处是油污的车床、趴窝的汽车,墙面上贴得到处是花花绿绿的标语。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一个个也是行色匆匆,空气里透出一种紧张与慌乱,似乎将要发生什么事。
果不其然,到了午夜时分,枪炮声突然之间下饺子似的噼噼剥剥地响起来,院子里立刻成了一片火海,一颗手榴弹在不远处炸响,屋顶簌簌地直往下掉土渣。只听有人在歇斯底里地喊:“快撤,快撤呀!这帮***抄咱的后路了。”
阿勒腾别克钻到了床底下,无奈铁床太矮,他只能塞进半个身子,屁股却露在外面。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听到外面没了响动,他正要往出爬,忽听屋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他哧溜一下又钻了进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门锁被什么钝物“嗵”地就砸开了,一个脑袋上裹着绷带的汉子,一进门就嚷嚷起来:“你们解放了,快回家去吧!”
“我们的东西呢,把东西还给我们。” 阿勒腾别克先是一惊,然后大着胆子说。
“东西?啥东西?谁拿了你的东西,你问谁要去,就是别来问我要,我这里只有这个,你要是想要,我现在就给你。”绷带把手里的短枪比划两下,哈哈大笑几声说:“二牛,给司令报告一声,就说修造厂已经被我拿下。”
“是!”一个满脸黑灰的半大小子说。
“我说你们两个,不想走了是吧?”绷带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问道。
“热合买提,热合买提,(哈萨克语:谢谢)”阿斯哈尔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拉着阿勒腾别克撒腿就往外跑,刚跑出后院,就看见门口围着一群荷枪实弹的人,雪地上横七竖八躺得也全是人,有的还在痛苦地呻吟,他俩又折回后院,从院墙上炸开的豁口里,连滚带爬地钻了过去。
黑漆漆的路上不见一个人影,两人不由停住脚步,晕头转向地不知这是哪里了。心里正犯嘀咕呢,就听见黑暗中有人喊了一声:“老哥,不好意思,过来帮个忙啥?”
寻着声音望过去,看见有一个人正吃力地从雪窝里往外倒腾一辆架子车,车上满满当当装得不知都是啥东西。 走到跟前,阿勒腾别克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他喜出望外地说:“哎!你不是送饭的师付吗?”
那人摘下皮帽子,呼啦呼啦光脑壳说:“嘿!你不要说哦,咱几个还真有缘份呢。”随即几双大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深更半夜的,你这是在干啥呢?”阿斯哈尔好奇地问了一声。
“还能干啥,发国难财呗。妈的,这些人光让干活就是不给工钱,这一派来了,那一派走了,就跟走马灯一样, 我一想拉求倒吧,就拿这些破烂顶我的工钱吧,反正也没人管,走走走,外头这么冷,到家里暖和暖和去。”
三个人从雪窝里把架子车拽上来,走了没多久便拐进了一个小院,那个人也不用钥匙,伸手拽开锁鼻,膝盖抵开房门说:“不好意思,二位老哥请进,这就是我的家,跟猪窝差不到那里去。”
看到主人回来,一群饥肠辘辘的猫喵喵地叫着围拢上来,只有柜顶上卧着的大黑猫,虎视眈眈地盯住来客。
不愧是个厨子,那人变戏法似的,一会儿功夫就扒拉出几样小菜端上桌子来,他习惯性地呼拉几下光脑壳说:“忘了给二位老哥介绍了,我叫杨小根,屋里也没个烧火做饭的,让你们见笑了。不管咋说今天遇上了咱就是朋友,是朋友你们就用不着客气,今天我们三个人是虎口脱险,该好好庆贺一下才是。”
浓郁的酒香立刻让阿勒腾别克坐立不安起来,他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
阿斯哈尔用哈语说:“嗨嗨嗨……你小子没见过酒嘛,这可不是在霍牧,不怕人笑话呀。”
不曾想杨小根摆摆手,磕磕巴巴地用不太熟练的哈语说:“老哥,没关系的,今天没外人,没人笑话咱们。”
“嘿!你原来会说哈语呀,这可太好了。”阿斯哈尔一拍大腿,不由喜上眉梢。见小根也是个爽快人,他立马*解帽,往床上盘腿一坐,就跟到了家里一样。
“天寒地冻的,你们这是要上哪里去呀?”
“嗨!快别提了,本来是到五七干校去看一个朋友的,谁知半路上摊上这么档子倒霉事,马也死了,东西也让那帮***抢光了……”
“既然到了我这里,你们就不要发愁,不就是到白碱滩嘛,我来给你们想办法,小根别的没有,朋友嘛倒还有几个。来,喝、喝酒,想那么多干啥,该死的娃娃求朝天。”几杯热酒下肚,小根的舌头都有些硬了,他摇摇晃晃地端起酒杯,但却没能将酒准确地送入口中。他似乎低估了客人的酒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