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水香生拉硬拽地出了商场，郭明达不由想起了以前那个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水香，心中便有了一番感慨，你说这个人哪，还是得出来闯一闯，你看人家一个女人，这才几年没见呀，简直就是脱胎换骨，整个换了一个人似的。要不是亲眼所见，就是拧下脑袋，他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珠光宝气，打扮入时，充满活力的女人，竟会是先前那个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在白碱滩放羊的水香。与此同时，一个疑团在他心里也越滚越大。

本就晕晕乎乎的，再叫浓烈的香水一熏，郭明达更分不清地北天南了。穿过灯火通明，如同白昼的大十字，便是一个热闹异常的夜市，偌大的空场上，密密麻麻全都是摊位，有卖烤肉的、卖凉皮的、卖黄面的，卖烤包子的，卖瓜果的、卖馄饨的、卖米线的、各种地方小吃是一应俱全，吆喝声更是震耳欲聋，到了一个卖炸酱面的摊位前，郭明达放慢了脚步，心想何不在此饱餐一顿呢。可见水香目不斜视，只顾往前走，他也只好打消念头，紧追几步撵了上去。

穿过一个街心公园，来到一家富丽堂皇的饭店前，水香停下了脚步，郭明达抬头望去，门楣上“鲍家菜”三个烫金大字格外醒目，四个穿着超短裙的俄罗斯姑娘分列两旁，见客人进来，齐刷刷地折腰致意，操着并不流利的中国话说：“欢迎刚（光）临。”

虽说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但出入这等豪华气派的场所，郭明达平生还是头一回，当踩在松软的地毯上，耳听轻柔舒缓的音乐，他就觉得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在小姐的引导下，他随着水香来到一间具有江南风格的大套间里，推开双扇厚重的大门，迎面是一座郁郁葱葱的假山，假山四周是一个长满青苔的水池，几条肥壮的锦鲤自由自在地游弋其中。走过架设在水池之上的小桥，撩开透明的帏帐，两人步入装潢极其考究的套间。未及落座，一个身着唐装的中年男子点头哈腰地走过来，说：“我说一大早喜鹊就叫个不停呢，原来是贵客临门呀，杨总可是有日子没赏光了。今天有刚刚空运过来的雪蛤，您要不要品尝品尝？”

“就你会说话，嘴上跟抹了蜜似的，看着给我们安排吧，我最是烦点菜了。对了，虎子，拿一瓶茅台来，一定要年头长的。”也许平日就没那个习惯，水香并没有征询客人的意见。

饭菜端上来了，数量虽不多，烹制却极其考究，那一道“雾漫金山”最是讲究，在云雾缭绕的盘子中央，是一棵不知用什么雕刻而成的迎客松，几只扇贝做成的小船仿佛游弋在水面。郭明达活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恨不能多长出两只眼睛来。

为两个人斟满了酒，那个叫虎子的唯唯诺诺地倒退着出了包间。对于这种应酬，水香似乎驾轻就熟，她端起高脚杯说：“郭大哥，今日的巧遇，说明咱俩缘分不浅。来！我先敬你一杯。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在哪里吃苦遭罪呢……”

“别虚头巴脑的，好了，为我们的相聚干杯。”郭明达打断水香的话，将一盅酒倒进嗓子眼。

几杯酒下肚，郭明达的话多了起来：“记得你不是在沙湾吗？怎麽到乌鲁木齐来了？我听他们都杨总杨总地叫，看来你的名堂不小呀。”

“哼！如今这世道，我是看透了，有钱有权你就是爷，要想出人头地，你起码得占一样。哎哟！说些高兴的好不好，先说说你自己，对了，按说你该回北京才对呀？”

“我要是回去了，不是就见不着你了嘛。”郭明达俏皮地挤巴两下眼睛，随即又忿忿地说：“哎！妹子，愁都把人快愁死了，你说来乌鲁木齐都半个月了，就让人这么一天天地干等着，说是要上会研究研究，哎！猴年马月才能研究出个结果来呀，我这心里着急呀，心想着上街散散心，给妞妞去买件衣服吧，谁知道颠三倒四地一头撞到了玻璃墙上，偏偏又让你看了个热闹。真是倒霉催的。我可告诉你，不许到处给我说去，咱丢不起那人。”

水香用纸巾捂住嘴不停地笑，一对浅浅的酒窝，更多了几份妩媚。她往郭明达的食碟里夹一块蟹黄，说：“那可不好说，咯咯……到底是什么事？把我哥愁成了这个样子？不会是跟我在一起不开心吧？”

郭明达喝一口盖碗茶，长吁短叹地说：“唉！医院不是要进一批医疗设备嘛，这都报到卫生厅快半年了，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迟迟就是批不下来……”

“行了，你不用再说了，我全明白了，就你这个跑法，再有个三年五载，能给你批下来就阿弥陀佛了。你还院长呢，如今这都什麽年代了，这个地方得开开窍，要不然就被时代淘汰了。”水香指着自己的脑袋说。

“照你这麽说，我是没指望了？”

“哼哼！那倒不一定，就看谁去给你办了。”水香卖个关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听了水香的话，郭明达噌地就站了起来，愁苦的脸上立时乐开了花：“杨总，我的杨总，你可得帮帮你可怜的郭哥哟。”

“慢着，我先来问你，这事你能不能做主？”水香的眼里透出狡诈。

借着酒劲，郭明达拍拍胸脯说：“这叫什麽话，堂堂一个院长，我还做不了这点主。你说，你快往下说，也叫我这个榆木疙瘩开开窍。”

“那好，当着大哥的面，我也不绕弯子了，就你这个项目，不是跟你吹牛，不出三天给你拿下。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只要能给我办成事，别说是一个条件了，十个条件我也答应你。”

“那好。你的这批设备，得从我的公司进。”

“你的公司？对了，说这麽半天了，你现在究竟在干什麽？”

水香一侧身子，从精巧的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说：“跟你就算是同行吧。”

郭明达接过名片，凑到灯光下，不由念出了声：“西域医疗器械设备总公司总经理杨水香。”他抬起头重新打量一番水香，喃喃自语：“我的乖乖，行呀，妹子，真有你的，都当上总经理了。”

“什麽行不行的，我也是逼上梁山的，没你们这些好心人帮衬，我一个小女子能有多大能耐。”

“忒好了，今天这一跟头可真没白摔，干杯，连干它三杯，今天咱不醉不归。”郭明达的舌头根子有些发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