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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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剧烈地颠簸了几下,机舱里随即发出一阵高高低低的唏嘘声。双眼紧闭的阿斯哈尔,只是眉毛抖动了那么几下,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正翻卷着一场疾风骤雨。匆忙而无情的时光,在这个历尽艰难的年轻人脸上,刻上了一道道的痕迹,不过,这样一来,反倒使他多了几分中年人的沉稳。
流落异国他乡的这些年里,阿斯哈尔无时不在惦念着家乡和亲人,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又久久难以平静。惊喜、期待、惶惑、愧疚、忐忑……他自己或许也说不清楚,那是怎样一种复杂的情感。
伤愈出院后,薇拉这个爱美的姑娘,从不曾照过一次镜子,也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一次面,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她都不许任何人拉开窗帘,即便就是这样,她仍然用薄纱遮住面容。作为唯一的财产继承人,她全权委托阿斯哈尔,毫不犹豫地变卖了家里的土地、牲畜和草场,仅保留了一处住宅和那个蔬菜农庄。
生怕又勾起薇拉的伤心,阿斯哈尔犹豫了很长时间,也没敢寻问其中的缘由。再着说了,财产是人家的,人家爱卖什么就卖什么,那都是人家自己的事,你一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他只是担心神情恍惚的薇拉,糊里糊涂地别干出什么傻事来。有好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又叫他生生咽了回去。
这一天,在吃晚餐的时候,薇拉出人意料地提议喝上一杯,看着她心情渐好,阿斯哈尔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薇拉,说句不该说的话,现在又不缺钱用,你为什么把家产全都卖了呢?”
“从你这些天看我的眼神里,我就知道你有一肚子的疑问。你总不会是怀疑本小姐的神经出了什么问题吧?”
“不不不不……我可没那个意思。” 阿斯哈尔立刻紧张起来。他后悔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多那么一嘴。
“嘻嘻嘻……不必紧张,告诉你吧,我可不想守在这里,像个土财主似的过上一辈子。”虽然看不清那张清纯的面容,但那脆甜脆甜的笑声还是那么动人。
“你、你真是太了不起了。薇拉,听到你的笑声,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知道嘛。”
“想起了什么?”薇拉饶有趣味地凑过去。
“云雀。每到冰雪融化,万物复苏的季节,云雀就在草原上欢快地叫呀叫呀,啾啾啾啾啾啾……把人的心都叫醉了。不管怎样,我都替你高兴,为你喝彩。”心中的疑虑尽管并未消除,阿斯哈尔还是惊讶地鼓起掌来。
自从薇拉出院以后,阿斯哈尔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吃过一顿踏实饭,他着实为这个遭遇不幸的姑娘捏着一把汗。今天的薇拉换了一个人似的,这也让他有了一种痛饮甘露的畅快。
薇拉撩起面纱的一角,抿了一口葡萄酒,兴致极高地说:“喝彩的时候还在后面呢,我的阿斯哈尔先生。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把宏伟的计划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的。”
“只要你高兴,去沿街要饭我都乐意。”
“不要那么悲观嘛,我保证那是一个让你心跳的宏大计划。”薇拉神秘地笑了一笑。
薇拉果然言出必行,没过几天,她就将一纸任命书交给阿斯哈尔,郑重其事地说:“总经理先生,现在该是我们大干一场的时候了。”
“你的意思是?”
“去中国完成父亲的遗愿。”
“去中国?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阿斯哈尔将信将疑地说,那个云山雾罩的眸子里忽然就亮闪闪的了。
“对呀!对呀!这不也正是你朝思暮想的事嘛。”
“那你也不必把家产全卖光呀?就算到中国去发展,也不用你亲自出马,我带几个人去就足以应付了。”
“不!我一定要去,而且我打算再也不回来了。”薇拉的语气异常果敢。其实,她之所以执意要与阿斯哈尔一同前往中国,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归心似箭的阿斯哈尔,曾在有意无意间,多次流露出回国的想法。只是由于自己的拖累,他才至今滞留在哈萨克斯坦,跟人家不沾亲不带故的,你凭什么把人家留在身边。只要一想到这些,薇拉就心如刀割,不知如何是好了。可你留得住他的人,却留不住他的心,长此下去,别说是阿斯哈尔了,就是自己也于心不忍。与其这样下去,不如来个欲擒故纵,随他一同回国去发展,这样不是既了却了他的思念,也遂了自己的心愿嘛。
与此同时,薇拉心里还有一个不解之谜,她想去看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叫阿斯哈尔至今难以割舍。
“你变卖财产难道就是为了……”阿斯哈尔这才恍然大悟。
“说得没错,请不要以为我是一时冲动。还是父亲看得远呐,你想想看,中哈两国的口岸刚刚开放,边境贸易这块肥肉,咱可得抢在别人前面,多吃它几口才是呀,而且以后我还要到武夷山去,办一个好大好大的茶场。”薇拉的理由堂而皇之,容不得你去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