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弓弦响,众队卒几乎看都不想看,便判定此箭必中杆头,却有人惊讶地“咦”了一声。其余人方转头过去,也是“咦”声一片,只见那旗杆上空空如也,不要说杆头了,通身上下,也没见一枝箭的影子。难道夸下海口的张莽荡,竟如此不济?
张莽荡同样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更加不敢相信地看了小五一眼,抬手又是一箭。只听“嘣”地一声,众队卒这才看清,张莽荡的那枝箭竟然在半空被另一枝箭磕飞了,发箭不是别人,正是小五。
王贵、徐庆和张宪三人喜出望外,同声叫好起来,此时方明白小五的用意,真是意料之外。
张莽荡的脸涨成猪肝色,咬咬牙,蓦地起手如飞,居然射出罕见的“十二连珠”,其实只有十箭,因为每人只一袋箭,刚刚又射出两枝。
小五气定神闲,还以同样的“十二连珠”,后发同至,将张莽荡的十箭尽数磕飞,若说方才的单箭拦截尚不出奇,这一手绝技却足以惊世骇俗了。
众队卒俱是张大嘴巴,连喝彩都忘了,谁也没有想到自己的队官竟是深藏不露的神射手,尤以王贵、徐庆和张宪三人最为惊喜。只有张莽荡满面惭愧,悄然退下。
“端的好箭法!”只听得边上传来一声叫唤,原来那队西兵也被惊动,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军汉,此人三十出头,目光如电,一脸豪气,额头的一道刀疤分外显眼。
小五的队卒中有几人认得,窃窃私语:“这不是力擒方腊的韩五么?号称万人敌,若非当日被辛兴宗抢功,早做了节度使!”
说话间,军汉已来到小五跟前,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一口的关西口音:“按‘子曰’的话讲,后生小子,可是令人畏惧哟!如何称呼?”
小五亦听说过韩五大名,这等遭遇不公的草莽英雄,最受民间百姓传诵,他不能免俗地感觉惊宠:“韩五哥,唤我岳五就可以了。”
韩五一见如故地大笑:“洒家是韩五,你是岳五,倒是有缘,晚上请你吃酒。”
小五面有难色:“韩五哥,小弟不吃酒的。”
韩五不知小五苦衷,吐舌诘问:“天下有不吃酒的汉子?你可是成心驳洒家的面子!”
沙脸王贵上前打起圆场:“韩五哥,岳队官真是不沾酒的!”
韩五却是个泼皮出身,对王贵瞪起眼睛:“你是何人?洒家找岳五说话,关你鸟事?”
红脸徐庆也是个不好惹的主,见有人对自家兄弟无礼,跳出来骂道:“鸟男女,不吃你的酒又待如何?要杀人么!”
韩五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倒招来一身臊,不由气急败坏:“洒家不杀你,却要打你!”
原来韩五在家乡延安人称“泼韩五”,一贯无法无天的,虽然从军有年,当了校尉,却不改暴躁脾气,说打就打,提起那醋钵儿大小的拳头,扑地打在徐庆的脸上,顿时鼻血长流。
王贵见兄弟吃亏,上前抱住韩五双臂,拉得却是偏架。白面张宪反应也快,趁韩五胳膊受制,上前就是一脚。徐庆回过神来,劈头盖脸地又给了韩五几巴掌。小五却是阻止不及,一时不知如何劝解。
韩五困在人堆里,而王贵的力气又与他不相上下,一时无法反击,连挨几下,哇哇大叫着,喊手下过来帮忙。
那队西兵见头领被打,一声喊,冲了过来。早对禁军、西兵憋了一肚子鸟气的“敢战士”纷纷扔下长枪,上前迎战,双方赤手肉搏,斗作一团。
小五目瞪口呆,全没想到事情演变至此,却听脑后风声陡起,有个不长眼的西兵来找他的晦气,独创的熊形散手自然反击,手掌一翻,将这个偷袭者打倒在地,再转头一看,暗叫一声“苦也”,原来在校场上操练的各队都围拢过来,摩拳擦掌,各帮各忙。
随着越来越多的西兵和“敢战士”加入斗殴,局面已不可控制,真真好一场混战,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忽听到一声锣响,冲出一队全身披挂的禁军骑兵,为首一员威武英挺的大将,挺枪大喊:“收兵!快收兵!”
众兵一见此人,都住手罢斗,看看彼此,俱鼻青眼肿,不由相顾莞尔,不少人更笑的是,此人竟用两军阵前鸣金收兵的法子制止内殴,端的是个“奇才”。此人是谁,乃是主将刘延庆的次子刘光世,人称三将军。
话说这刘氏父子,出身将门世家,口碑却比另一个西军将家的种氏兄弟差远了,律己不严,驭军懈怠,尤其是刘光世,生了一副好相貌,竟是个碌碌无能之辈,全靠父亲提携才爬上高位。
正因为有这样的主将,这一场本应严惩的军内群殴才不了了之。侥幸逃过戒罚的小五并无任何开心,治军如此,何以制敌?当晚,他将队卒集中到一起,先责自身,再责王贵、徐庆和张宪三人,最后告诫大家,此事绝不能有第二次!此时的他,早已令手下摄服,众队卒肃然响应。
十月初八,童贯下命出兵,刘延庆尽起大营,领军十万,号称二十万,浩浩荡荡出了雄州,向宋辽边境拒马河进发。此次宋军军威颇盛,更携带了空前庞大的军备辎重,自夸“自古出师之威,未有甚于此”。
小五所在的一军“敢战士”被编入后军,负责着辎重队的保卫,按说“敢战士”本应担负冲敌陷阵的前锋之任,但那刘氏父子以为此次攻辽当摧枯拉朽,欲专其功,将嫡系人马列为前军。
小五身披厚厚的铁甲,肩背硬弓箭袋,手持长枪,腰挂朴刀,另扎一个干粮袋和水袋,平白增加了几十斤的负重,大踏步走在后军队列中。他扫视着自己的队卒,一个个神情紧张,默默前进,想来都是第一次上沙场。反观策马而过的一队禁军骑兵,却是神情轻松,说说笑笑,如同郊游,这也未免太托大了。
毕竟有跟官军多次交手的经验,小五向来瞧不起禁军的战力,平时趾高气扬,战时一触即溃,这便是大宋禁军的真实写照。至于西兵,在雄州大营里才初次见识,感觉好过许多,单只那份不让人欺的血性,就强赛禁军。
不过话说回来,决定战场胜负的不在兵,而在将!小五对主将刘延庆并不知道多少,但至少他也是西军名将之后,所谓将门虎子,不应太差。
但小五又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他看看前后的行军队伍,虽然旌旗如云,步骑相接,声势隆隆,但纪律参次不齐,队形松懈冗长,在此平原地带,正犯了首尾不能呼应的大忌。现在是宋境还好,若进入辽境,只要敌军以骑兵横腰一冲,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小五的疑虑担忧中,宋军大队过了拒马河,正式进入辽境。小五领着自己队卒,秩序通过白沟桥,看到似曾相识的界河两岸,他眼前一阵恍惚,与韩九儿同车过桥的情景仿佛就在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