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弯弯的清月挂在当空,小五如同饿狼一样坐在一个破土地庙的屋檐上,枵肠辘辘,嘴里哈着白气,眺望隔着几条街的那座大牌坊,忽然记起它就是当日和韩九儿同游过的北罗坊――燕京的最繁华之地。首发
小五眼前不由浮现那张清丽绝伦的娇容,饥饿的感觉居然缓解了好多,旋即晃了晃脑袋,换上浑家和儿子的笑脸,沉甸甸的心头也轻松了不少。
“岳队官,看到动静没有?”王贵在下面轻声喊问。
小五无奈地摇了摇头,不仅没看到动静,连原先听到的厮杀声也消失了,这三日来,燕京城内战火四起,初时波及全城,后来只剩下城北三市。小五这一队见遇到的宋军同袍越来越少,又得不到任何新的指令,于是决定在战斗中心靠拢,谁知到了附近,竟已悄无声息,难道……全军覆没了?
小五跳下屋檐,十几个队卒一起围过来,个个遍体鳞伤、饥容满面、疲态尽显,也是,都是数夜未眠、几日未餐,而且接连鏖战,便是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
看着这群从相州一起走出来的手足,小五第一次生出作为首领的愧疚,更有壮志难竞的挫折,得了报国的机会,却远非自己想象的那般大显身手,反在这片汉人旧山河中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这是哪门子的建功立业?
见小五失落的样子,众队卒都有些灰心丧气,一直撑到现在的士气已在崩溃的边缘,生性乐观的徐庆红脸依旧,冒了一句:“不是还有三将军吗?”
“三将军?哼,我看那厮只怕跟他爹一样,都是没胆怯战的鼠辈!他要来,早该来了!现在便是来,来收尸么?”一向不羁的张宪鄙夷地咬着一根草。
听张宪此言,众人一时沉默,连日来,城内的宋军可以说无时不刻翘首以盼刘光世的援军,可是直到现在,城外还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就在极度的希望与失望当中,六千宋军士卒越打越少,直至悄无声息。
说起来,若是这个三将军在前日巷战胶着之际及时来援,这一战的结果自然早改写了,而历史也将彻底改写,有时,一个懦夫,甚至比一个英雄更能左右历史的走向!
“喂,干嘛老是叼着草呢?你是骡马么?”老成持重的王贵不满张宪乱了军心,看不顺眼地说了一句。
“有草吃就不错了!我们还不如马呢!”张宪睨着廊下的那七、八匹马,眼睛发亮,“岳队官,大伙儿都饿得挺不住了,不如杀马吃吧,便是死,也做个饱死鬼!”
一听此言,其余队卒纷纷响应,委实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在战斗中还好,此刻一歇下来,那肠胃便敲锣打鼓起来。
“吃饱了,大伙便散了吧?看各自造化了。”赵胡子故意这样说,试探小五到底做何打算,本来张莽荡溜空走时曾叫上他,他却拒绝了,现在心中隐隐后悔。
众队卒一听,皆看向小五,要听他怎生回答,毕竟一路趟生闯死,看他对不对得起大伙儿的追随。
“如果大队人马都没了,又指望不上三将军,这几匹马可是我等撤离幽州城的最后指望!等到五更,再无动静,便一同撤退!”小五终于开口,做首领的,要多听少说,只在关键时刻发言,这是从死在他箭下的宋江学到的经验,无论小五怎么不齿矮黑子的为人,但这厮能笼络三十六条好汉为其卖命许久,自有可取之处。
这是小五一众在燕京度过的最后一夜,相比较杀声此起彼伏的前两夜,今夜显得安静多了,远处不时有搜捕宋军散兵的辽军骑兵经过,还有自发巡夜的民勇,间或传来更夫的打梆吆喝声,不知是上天的眷顾还是辽人的疏忽,这个破土地庙楞是无人光顾。
众队卒真真是在又寒又饿又惊中过了一夜,看看到了五更,无论是城内还是城外都没有出现期盼的杀声,此刻再不走,一旦天亮便无处遁形,小五抛开最后一丝幻想,沉声下令:“撤,摸向北门!”
从北门撤退,这是小五的聪明之举,一则他们所处的位置距北门最近,二则辽人都以为宋军夺门而逃会选择东向或南向,因为这几门离宋军最近,于是防守最严,而北门外都是大片辽土,宋军人生地不熟,于情于理都不应走此门,因而北门的防守最松。
天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燕京之北的通天门已经开启,由于这一场宋辽争燕大战已近尾声,进城卖菜的城郊农民来了不少,但也只是些胆大的,胆小的自不敢冒险,因此,门洞里的人流并不拥挤。
小五这十几人潜在一幢大宅的阴影中,远远观察着几百步开外的北门,守卫城门的一队辽军足有上百,俱是带甲利兵,森严待阵,不约而同地直犯嘀咕,只不过,若是他们知道把守其他城门的辽军兵力都在一倍之上,都该庆幸才对。
“怎么办?硬冲是不行的。”王贵在小五耳边低声问。
“正是要硬冲!”小五毋庸质疑地回道,转头望向众手足,双目炯炯毅然“把你们的箭枝都给我!两人一骑,等我号令!”
众队卒皆想起了小五的神奇射术,眼里随之冒出希望之光,却见小五背上两张弓,抱起集中到一起的箭袋,径自贴墙向前猫行,边行边撂下一句:“我一发箭,你们便冲!”
张宪最先反应过来:“岳队官,你不与我们一道走?”
“这么多箭,我在马上是射不完的。”小五略一停脚,转头微微一笑,他所做的决定是,凭一己之力,掩护众手足突城。
“哥哥……”徐庆也明白了,眼睛一红,蓦地跪下!这是他第一次没喊岳队官。
“哥哥,我帮你!”张宪的眼睛红了,也喊了一声哥哥,抢身上前。
“咄!”这是小五第一次耍起队官的官威,面色如冰,眼神犀利,压声喝止张宪,“你能帮我甚么?王贵代行我职,敢违令者,斩!”
“得令!兄弟!”王贵咬牙吐出这几个字,扑通跪倒!
“哥哥!兄弟……”王贵的身后跟着“扑通、扑通”跪倒一片,呜咽一片,众队卒皆晓得小五这一去是凶多吉少,以往是敬畏他的武艺为人,今日方感知他的重情重义。
“众家兄弟,我们会再见的!”小五的眼角也湿润了,自从跟武行者、花和尚死别之后,他的胸中难得地又涌出生死之交才有的感动,做出一个给众手足、更是给自己的承诺,决然回身,弓身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