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儿,你如何来的?我送你回去……”小五既不忍韩九儿在雨中久立,更担心她孤身独行,路上不安全。
“管家在官道上等我,哥哥将我送到那里即可。”韩九儿从未有过这一刻的幸福与满足,终于掏出了木毂辘的心里话,管他今生来生,她终是他的人了。
“五哥,你尽管送九儿姐,俺在这里守侯。”岳楚忍不住成全两人,喊了一声,却一不留神暴露了自己听到了两人的话。
“这丫头……”小五闹个大红脸,竟有种做贼被捉的心虚。
韩九儿也是满面羞红,却比小五镇定,转而落落大方地冲岳楚一笑:“幺妹,后会有期。”
说也奇怪,连绵不绝的小雨就在那一刻停歇了,久违的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来,天边现出一道七彩绚烂的彩虹,翠绿大地上的三个人影,沐浴在新鲜的阳光中,那种美好的心情俱是前所未有。
当小五送了韩九儿回来,见留在原地的岳楚露出古怪的笑容,不由嗫嚅道:“幺妹,帮为兄一个忙,今日之事,万不可告之任何人。”
“晓得,尤其是阿嫂,对不?”岳楚顽皮地眨眨眼,却提出条件,“也无不可,却要答应小妹三件事。”
“甚么三件事?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照办!”小五虽然自觉无愧于心,却怕幺妹口无遮拦,坏了系韩九儿的清誉,没口答应。
“五哥,小妹怎会为难你,自然都是你轻易能做的。”岳楚促狭一笑,“第一件么,就是要你将和九儿姐之间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俺听。第二件么,俺要学你的那个熊形散手。至于第三件么,先寄在那儿,等俺想好了再告诉你。”
“啊?”小五又是一阵挠头,第一件事自然不难,他和韩九儿之间光明磊落,并无任何不可告人之事。第二件事却有些犯难,熊形散手出手狠辣,一招致命,一个女儿家学,未免霸道。还有个甚么没想好的第三件事,天知道小妮子以后又冒出什么鬼点子?
“还要考虑么?小妹也要考虑考虑了,是先跟阿嫂说还是先跟大娘说。”岳楚故意威胁。
“好、好,为兄答应就是!”岳飞没辙了,连连点头。
宣和六年夏秋之交,暴雨频降,河北、京东等地发生水灾,冲屋毁田,大量百姓流离失所。汤阴县也不例外,孝悌里一带因地势较高,民居虽得以幸免,庄稼却被淹毁,岳家的生活也一时陷于困顿。同县的王贵、徐庆两家也好不到哪去,只有客居于此、孑然一身的张宪无牵无挂。
眼看冬季来临,日子更加艰窘。四兄弟便聚到岳家,商讨出路。
此时小五已守孝期满,那一颗韬隐已久的壮心再次勃发:“不如投军去。”
王贵、徐庆和张宪三人相视一眼,一齐笑将起来,英雄所见略同:“正有此意!”
接下来,四兄弟便商议具体投军事宜。原来朝廷每逢灾年,便在灾区大量招兵,以民不聊生,不收为兵,则恐为盗。相州亦有投军点,正是“树起招军旗,自有吃粮人”。
“贤弟只管拿主意!”王贵虽然年龄最长,却自“敢战士”时起,便以小五为主。
“听哥哥的!”徐庆和张宪也无二话,惟小五马首是瞻。
“自然投充‘效用士’!”小五依稀恢复了当日岳队官的风采。
宋代招兵,又称“照刺”,只因当兵者都要在脸部、手臂或手背上刺字,标名所部军号及个人身份。而刺字则是耻辱之记,只有罪囚、奴婢、官匠和兵卒才有,目的是防止逃亡,一旦刺上,终身难褪。因此,宋人当兵并不是什么光彩事,甚至称得上是一种卑贱的职业,有谓“行伍贱隶”。小五当日应征、应募的乡兵和敢战士,因不在宋军正式编制,故免于刺字。一旦正式投军,却是逃不过的。但是,如果投军者武艺超群,投充相对高级的“效用士”,不仅可避免在面部刺字,而且军俸也高。
四兄弟商定好,便跟各自家人知会。姚氏跟亡夫岳和不同,对五郎的决定大力支持,却把小六和岳楚两个,羡慕中带着有不舍,一个盼自己早些长大,一个恨不得变做男子,只求跟五哥一道从戎。
到了出发的日子,大清早,四兄弟在官道上会合,俱是灰麻布武士短袍,以横笄束发,惟独头上系了不同色的条带,谓之“抹额”,乃武士专用,民间举义的“红巾儿”亦来源于此。再看各自坐骑,小五骑的是白马,王贵骑的是黄马,张宪骑的是黑马,徐庆则骑着一匹枣红马,跟他的红脸相得益彰。众人各背弓箭,长兵器都是挂在鞍前的得胜钩上,也只有徐庆的双锤是左右挂在鞍后。
四兄弟相顾莞尔,意气风发,在官道上打马竞奔,往州治安阳县而去,只用了一个时辰,便到了州城。
再次踏上熟悉的街道,小五心中自有一番感慨,汤阴和安阳虽然相隔不远,他竟是多年未到,其中原由,自不待说,不免想到那个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人儿,一时茫然若失。
忽听得远处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年纪最少的徐庆嚷道:“哥哥们,恁巧!俺们刚到,招军鼓便响了。”
四兄弟循声而去,乃是新辟的一座小校场,但见辕门外高高竖起一面招军大旗,旗下是个土台,台上置一大案,案后坐着一个眉眼懒散的将官,一队同样不甚精神的士卒在台下警戒。周围人头攒动,却如赶集一般,多为面有菜色的灾民,不乏游手好闲的无赖泼皮,倒也有如四兄弟这般人马壮色的豪杰。
一个拎锣的士卒走上台,先敲一声锣,示意台下安静,然后吆喝道:“都监有令,尔等投步军司的走辕门右侧过梃,投马军司的走辕门左侧过梃,不要挤,一一经过。”
士卒话音一落,辕门外的投军者大半都挤到辕门右侧,毕竟当步卒的要求低些。另一小半则排到了辕门左侧,有自带马匹的,也有步行而来的,四兄弟自然要当骑兵,便下鞍牵马,排在了最后。
熙熙攘攘了半天,轮到四兄弟过梃。所谓过梃,乃宋军招兵的第一关,即用刻着尺寸的木梃丈量被投军者的身高,达到规定尺寸才能通过。
一量之下,王贵最矮,五尺五寸。小五五尺六寸,比结婚时长了一寸。徐庆和小五一样高,都是五尺六寸。张宪最高,五尺七寸。古人所谓的“七尺男儿”,乃是秦汉时的尺度,相当于宋时的五尺五寸。四兄弟并不算矮了。
过了第一关,四兄弟进了小校场,虽是严冬,里面却是热气腾腾,一个个投军者正在奔跑跳跃,有些为显其能,脱去外袍,精赤上身,露出强健肌肉,呼喝有力。
一个打着哈欠的地方小吏走过来问:“这几个汉子,欲投何军?”
“‘效用士’!”小五昂然做答。
“今日真稀奇了,又有几个投‘效用士’!陈教头,快快考教吧。”小吏惊奇道,显然敢投“效用士”的一向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