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以后,我一闭眼眼前便出现白衣人,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周瑜对我还是照旧,依然忙中偷闲,抽空陪我,聊聊天弹弹琴,带我出去走走,偶尔也说说他的军国大事。我表面上还和往常一样,背地里却仍纠结于那些想也想不起来的疑问。
一天的傍晚,我闲得没事溜达到前厅,走至院中,看见一人从厅堂内匆匆出来,这人看上去大概四十几岁模样,只顾低头走路,袖子里的东西掉下来竟浑然不知。
“先生,先生”,我冲他喊了一声,“您的东西掉了。”
说着,我径自走上前,帮他拾起遗落在地上的绢,这时,他也扭头回来了,我把绢递给他,一笑:“先生,您的绢!”
他接过东西,抬头看我的时候愣了一下,满脸的疑问:“这不是赫小姐么?小姐缘何在此?”
我也吃了一惊,眼前这人仿佛也面熟,忙道:“先生,莫非认识我?”
对面的人笑了笑:“小姐贵人多忘事,初次与小姐会面是在江夏,赫小姐不记得鲁肃了么?”
我还要问些什么,却听身后周瑜叫我的名字,看时已到近前。他笑着指指鲁肃道:“伶儿,这位便是瑜常与你提起的鲁肃鲁子敬大人,日后便在这陆口任太守。”
说着,又拉了我一下,向鲁肃介绍:“子敬,这位是赫伶儿小姐,瑜的故友。”
“赫伶儿”,鲁肃嘴里轻轻念叨着,尽管他若无其事地重新见了礼,我仍然能感觉出他内心写满了不可思议。
送走鲁肃,周瑜挽了我的手往后院走。后院里栽满了菊花,他摘了一朵梅红色的别在我发髻上,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伶儿可认得鲁大人?”
我摇了摇头,脑袋快速转了一圈,随即弯腰也摘下一朵白色的递到周瑜面前,笑盈盈道:“方才不过是鲁大人的物什丢在了地上,我叫住他而已。怎么,公瑾不高兴了?”
“瑜哪有如此小气?”周瑜大笑起来,点了点我的额头,“伶儿想多了!”
无论周瑜怎样掩饰,我断定他必然向我隐瞒了什么,他所隐瞒的也许正是我最想知道的。从鲁肃今天的言语与眼神中,我能判断他一定认为我此时千真万确不应该出现在周瑜的府里,那,我应该在哪儿?周瑜对我是关怀备至,百般疼爱,可自那日从茅草屋回来,他已经不止一次要与我同床共枕,这符合礼制吗?退一步说,即便合乎人的本性,真情的背后我还是隐约感到他想占有我还有别的目的。
在无处可投时,这里还是我的栖身场所,至少我把这里当作半个家,也不可否认我渐渐喜欢上了周瑜,他男人的魅力已经发挥到了极至,不过我还是得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不可走错一步路。
万万没想到,接下来我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因为无意间听到下人们在背地里戏称我为“二夫人”。我脑袋大大地倒在床上,说不出的难受和憋屈,虽然我不记得以往之事,但总是知道“二夫人”意味着什么,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人格的侮辱,别说现在周瑜没有娶我,即便他娶我,也不过落一个偏房……余下的事情我不敢想。偷偷地哭了一通,很固执地认为现在周瑜就是把我当成一颗棋子,随意摆布。我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过骨子的那股倔劲让我觉得这样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简直就是莫大的耻辱。
所以我决定离开这里,虽然还有一丝眷恋。
周瑜出去公干的时候,我换上前几天偷偷做的男式长袍溜出府,一直奔向江边。来到那天观落日的渡口,紧张的心头忽地一沉,不由得眼圈发红。努力地忍住泪水,我向船家招了招手,小船靠岸。撑船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满目的和善:“公子要往哪里?”
我急忙擦了擦眼睛,低声道:“老伯,去江夏!”
“啥?”老者象没听清楚一样把手做个弧形放在耳朵上。
“江夏!”我把声音提高了八度。
“呀!江夏去不得,去不得!”他连连摆手道,“那边正与曹兵交战,甚是混乱。”
我淡淡一笑:“多谢老伯!不过在下有些要事不得不去江夏,我多付船钱就是了,还望老伯行个方便!”
老者叹了口气,无奈地点头答应了。其实,在来这里之前我就想好了,一定要去江夏,因为鲁肃那句话提醒了我,他说与我初次见面是在江夏,没准在那里有熟悉的事物可以帮我恢复记忆。
上了小船,我的心却如江水一般不平静,回头望望已经走远的渡口,周瑜挺拔的身影、让人心醉的笑容又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这两个月来已经习惯了他的温存与关爱,现在突然离他而去,不由一阵失落与惆怅涌上胸膛。
一路无话,半日功夫便来到江夏。远远地就能嗅见因为打仗而变得紧张与凝重的空气。老者将船靠了岸,指指前方道:“前方把守甚紧,小老儿不敢再靠前了。公子请看,前面约六、七里处便是江夏,就劳公子走两步吧!”
我向老者致了谢,拉着马匹上了岸,果然行不很远就是江夏,沿路也有把守的兵士,盘问了几句便放我过去。来到城下时,城门口约有十来个穿着吴兵兵服的士卒对来往的行人严格搜身,旁边还有一位校尉模样的人,正趾高气扬地指指点点。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进城。
一个兵卒上来照例要对我搜身,我有些不情愿地举起双手。对面的士卒搜查完毕,示意我可以进去。我牵着马刚要往前走,却被那个校尉叫住,他用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又拍了拍马背,傲气十足问得:“你叫什么名字?去往城里做甚?”
虽然很看不惯他那副凌人的架势,可为了不惹麻烦,我还是很有礼貌点头抱拳答道:“回将军,在下姓仁名令,去城里探亲。”
“哦,仁令!难道你不知如今正在对敌,无有要事不得随意出入吗?”他的语气高傲而蛮横。
靠!这些进进出出的老百姓难道都有什么火上房的要紧事么?不禁有些火气,但还是往下摁了摁,我笑了一下道:“将军,在下晓得正与曹兵对敌,只是确实家中有些要紧事需找这位亲友商议。”
眼前的人没有立即说话,只是继续以带刺的目光打量我,随后带着几分嘲讽:“听公子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我一愣,随即想到自己的口音竟与吴越软语格格不入。那人一阵冷笑,忽又嘎然止住,一挥手,厉声喝道:“曹营的细作,绑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上来几个兵士三下五除二把我捆了个结结实实。
我大呼“冤枉”,那人竟冷笑道:“冤枉?哈哈,你小子一口的北方话,竟说到此地探亲,分明是曹营的细作!看你小子长得就不像好人!”随后又一挥手冲士兵喊道:“兄弟们,走,去向陆将军请功!”
我直想吐血,难道长成这模样就不像好人?还要把我当细作去请功?除了仰天长叹,别的我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