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少看到这个铮铮铁骨的男人落泪,我顿时慌了手脚,忙用袖子去拭他的眼角。
“子龙,别这样,我再也不提就是了!”
“云不是生你的气!”他轻轻闭了眼睛,仰起头。这看似简单的动作,似乎承载着千钧的重量,直压心头,他咬紧了嘴唇默默承受着这份痛苦。
我的心早已七上八下乱跳开来,这份担心甚至变成了害怕。从来没见他有这么苦楚的时候,即使是那次从悬崖上摔下来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没有今天这般光景。
“烟儿可知云因何恨那道士?”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只是摇头,非常小心地望着因痛苦有些扭曲的俊颜,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生怕此时任何言语都会对他造成伤害,。
“母亲大人就是因妖道一言,被活活烧死!”
“呀”我吓得捂紧了嘴巴,不由站了起来,直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这是真的?赵云极少提及自己的父母,到现在为止,我知道的也仅限于他幼年丧了双亲,跟着哥哥长大,现在突然说成这样的话,我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他慢慢把头放下来,回忆的眼神透过窗户望向远方的天空,最后聚焦在一点,似乎那里就是他描述的画面。
“云出身常山望族,家中夫妻和睦、父慈母爱,其乐融融。然云十岁那年,一向健硕的父亲突得重病,口不能语体不能动,母亲极尽心力,一面多方求医,发誓即便倾家荡产也要为父亲治好病,一面衣不解带守在病榻旁,精心照料,未有丝毫怠慢。父亲的病情却不见好转,后来本家一位长者自高山之上请来了一位得道的‘仙人’,声称有百年的功力,降妖捉怪手到擒来,治病救人药到病除。本说有了指望,谁曾想这妖道却断送了双亲的性命……”
我默不作声地听着,却早已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那道士一进门就说屋里妖气甚重,后来竟言母亲已被妖怪所害,如今的只不过是借用母亲的肉身而已;又言父亲已将被其采尽元阳,只有服下母亲的骨灰才可活命。”
我不由得倒吸口冷气,简直是无稽之谈!
此时赵云的眼睛变得狭长起来,隐隐泛着红光,握紧的拳头狠狠砸在面前的案几上,只震得案上之物上下乱撞。
“家族长老竟信了妖言,温良贤淑的母亲被五花大绑,身上还贴了鬼符。那时兄长虽已弱冠,然体弱多病,又无甚主见,只得听从于族人,那晚他只偷偷躲在房中暗泣。我大喊着,挣扎着,想要把母亲解救出来,却被几个人死死摁住。母亲满脸泪水,呼唤着我的名,最后只留下一句话‘云儿,替娘报仇……’,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人绑走,再未归来……”
一种刻骨的仇恨与疼痛埋尽他幼小的心田,就像一块红热的烙铁留下的烙印,永远挥之不去,永远都有彻骨的深痛!
“父亲闻听此讯,急火攻心,当晚不治而亡……”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现在,他哭了,多年前惨绝人寰的一幕被我不经意地唤起,深深戳动他的痛处!
我也早已满面泪水,无知和愚昧把这个和美的家庭砸地支离破碎,让一个十岁的孩子一夜间变成了失去双亲的孤儿,我还能去相信那个鬼道士所谓的高深和预言吗?
悄悄替他擦去泪痕。
“对不起,对不起……”明白了雷霆之怒的原由,却找不出更多的语言安慰他,我只是一味重复着这三个字。
屋子里、院子里都静极了。
天色已完全黑下来,屋里没点灯,借着点点星光可以看到,他游离出去的目光渐渐收了回来,又落在我身上。
“烟儿……”他把我的手握在掌心,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可没有说出来,只是凝望。
“往事如烟,都已消散。我们要好好活着,为了那些死去的和活着的人”,望着他逐渐平静下的面庞,我轻声回应着,“此事就当一场梦,梦醒之后生活依旧,日后我再不提便是。”
他轻轻点了点头,看着我略带失落的神色,又缓声道:“烟儿若放心不下绵绵,多着些人照应就是了。”
一场骇人的惊天之怒,终于在他柔和温润的眼神里寿终正寝。
虽说我再也不敢提及道士之事,可还是对年幼的女儿有隐隐的担心,除了饮食起居方面对丫鬟仆妇们千叮咛万嘱咐,更不许她们随便带绵绵出府门,生怕孩子有个一差二错。
自赵云发火之后,好几天府里的从人们看见他就远远躲开,实在躲避不及的只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问声将军安好,那滑稽的样子简直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不用说,这件事定然成为这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心想此事无伤大雅,更何况一个堂堂的将军有些火气也无可厚非,我也没放在心上。
这几天该忙的政务都基本上忙完了,我便有更多的时间来陪女儿。府里一切照常,只是觉得三巧做事的时候总是走神,有时连喊几声居然都没有反应,这丫头向来心思机敏,做事干净利索,从不拖泥带水。这几日的异常让我想起那天在道观里神像前的情景,莫不是姑娘大了,有了心上人?
午后,女儿习惯性地扑在奶妈怀里睡着了,我也倒在暖阁里小憩。三巧拿着掸子轻轻地抚拭着物件,我偷眼望去,她的手渐渐停了下来,眼神也逐渐凝滞了,一副出神的样子,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时而嘴角还露出丝丝笑意。
“巧儿……”我坐起身,低声呼唤。
这个没长耳朵的姑娘,在我连叫几声后,依然沉醉在自己的世纪里,我不得不提高了嗓门,“三巧!”
“啊……”她似乎被惊吓到了,又仿佛被人搅乱了好梦,不由得身子一抖,手里的掸子也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