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残梦破碎(二)
梦,碎了!
醒来的我,却出奇地平静。赵云仿佛被我的模样吓坏了,一遍一遍焦急地呼唤我的名字,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对他惨然一笑,又咬紧了嘴唇,轻轻摇头:“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想安静一会!”
他无语,只凄凄点头,那副凄凉的表情在他脸上从未出现过,我又觉得一阵辛酸!
我觉得很累很累,无力地闭上眼睛,大脑却一刻也停不下来。脑海里时而浮现出那个在梦境中被我叫做“安安”的小男孩;时而又是赵云用颤动的双手捧起曹营送来银锁时灼急而矛盾的情形;战场上金戈铁马中一片片殷红,气急败坏的曹将面对蜀军丝毫不退让的气势,丧心病狂地将那未足满月的婴儿挑在枪尖上……在一堆堆血肉横飞的尸体中,孩子孱弱的小小身躯已辨认不出模样,他永远地流在了血流成河的粘稠而腥臭的红色液体中……
战斗结束了,也带走了刚刚来到世上的幼小生命。这个泪不轻弹的将军,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颓然跪地。他哭了,没有丝毫的掩饰。泪水为孩子而流,为他只在恍惚间见过一面的襁褓之子,他甚至没有看清孩子的长相。他懊恼而心痛地使劲捶着头,如果这孩子不是他赵云的亲生子,也许此刻正幸福地躺在母亲怀里贪婪地吮吸着乳汁,可广儿呢,竟成了为了打赢这场战争最幼小最幼小的牺牲者。他来到世上只有短短二十几天的时间,仿佛就是为灾难而生,他是敌军要挟赵云的一颗棋子,当这颗棋子没有作用时,等待的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孩子,没了!他再也不用经历人世的各种苦难,或许是一种解脱;然而留给他父母的却是沉重无比的剧痛以及亏欠于他的深深内疚!
当这种痛不堪于身体去承载时,它便演绎为一种恨,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恨意占据了整个的身体,便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我猛然坐起,双手握得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两行玉牙紧紧咬住。从牙缝里狠狠挤出一句话:“曹阿瞒我让你血债血还,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眼前的赵云一时愣住了,他用一种打量陌生人的眼光在看我,不过,旋即又收起诧异的目光,轻轻搂住我的后背,半晌无语,苦涩的泪水打在我肩头。
我的视线也模糊起来,心中的信念却愈发清晰,用手抹一把泪,抬眼看着他,重重咬牙道:“曹阿瞒用这般手段陷害我,害得广儿没了性命,害得我难以立于世间,此仇不报,我来生宁愿变犬马,决不为人!”
他重重点头,哑着嗓子切齿道:“烟儿所说不错,曹家杀我爱子,污我爱妻,赵云亦与其誓不两立。”
他又将我搂得更紧些,一手小心地捧起我的下巴,语气柔和了许多:“烟儿若要报仇,须先将养好身子才是!似你这般羸弱,如何能上得战场?”
我微微颔首,又轻轻摇头,委屈道:“即便身子好了,这世间之人皆以我为妖,恐日后拖累了夫君,更恐怕主公畏人言再难以启用我。”
赵云不以为然摇头,轻声道:“烟儿有所不知,军师已有破解之法。”
我满眼疑惑地看着他。他只是嘴角似笑非笑,动作温柔地扶我躺好,这才轻声道:“烟儿被接出牢狱之后,主公与军师变将一待死女囚伪成烟儿模样,于市曹处死。此事极为周密,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内情,因此,主公才让你在此将养一段时日。”
“哦”,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怪不得糜夫人当晚接我之时,行色如此匆匆。诸葛亮用这一举措,既可以安定了人心,又可以平息了众怒,堵住了人口。
“可是,我岂不是成了死人一个么?以后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出入于大庭广众之下?”我轻声疑问。
赵云只是笑了一下,虽然笑得很短暂,却让我心里油然暖和起来,他将我有些发凉的手握住,搓了搓,又放在被子下掖好。柔声道:“烟儿莫再为此事伤神,将养好身子,日后定有出头之日。”
我点头不语,闭着眼睛整理了一下思路。忽又问道:“子龙,你可曾见到女儿?多日不见绵绵了,我想她想得紧,明天你带她来这里如何?”
赵云微微发愣,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子龙……”我低声呼唤,眼里充满了热切的期待,希望他马上能答应下来。
“这个……”他略一犹豫,安抚我道,“烟儿在此修养无人知晓,若将绵绵带来,怕,怕要走漏了风声。”
我眼圈一红,不满道:“既然成都从上到下都知道赫梦烟已死,我还怕什么走漏了风声?汉中之战,既有成千上万的将士都知道我们的儿子死于曹兵之手,这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是被人诬陷的吗?难道要我一辈子屈居于此?广儿已?,如今我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孩儿,你真忍心让我再受此煎熬?”
提到伤心事,我又忍不住开始啼哭起来。
赵云手忙脚乱地给我擦起泪来,我不买帐地翻了个身,脸冲里面不去理他。
只听他幽幽叹了口气,似有一块巨石压在胸膛一般,而后,又轻轻扳过我的肩膀,缓声道:“烟儿心里有多难过,云何尝不知?只是如今局势尚且不定,若因绵绵来访引得贼人起了歹心,怕防不胜防,对烟儿必无益处。”
我只不舒服地“哼”了一声,也不理他,心里却暗暗佩服他的心思缜密来。
见我不再说话,他像哄孩子一样,双手小心地捧着我的脸颊柔声安慰我:“烟儿莫要耍孩子脾气,待过些时日,此事过去,你身子也好些了,云便立刻带绵绵来,可好?”
我无奈地点点头,只道他说的是为我好,却没料到他却瞒下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