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直接碰上的那一刹那,赵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微微一怔,随即很自然地将我的手拿开放在薄被中,又轻声道:“烟儿劳乏,休息吧。”
尽管他的动作很随意,没有做作,可刚刚碰到的那个硬物,以及直觉告诉我,他向我隐瞒了什么,一种不祥感爬上心头。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一动不动地,除了嘴角在微微抽搐。
赵云慌忙避开我的眼神。就在他转过脸去的一瞬间,从扭曲的俊颜上我分明读到他内心的痛苦。
屋里静地可怕。
我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
慢慢地,慢慢地,赵云扭过头,我呆了――这个钢筋铁骨的男子此时竟也潸然泪下。
如果说,刚才的预感仅仅是一个淡淡的轮廓,那么,当再次看到他的面庞时,这个淡淡的轮廓已经愈发清晰,仿佛着了浓墨重彩一般。
心,被揪得更紧!
我不敢开口问他什么,恍若此时只要有一点声音,便是天塌地陷的导火索。
赵云的眼神里,除了怜爱,就是满满的愧意。这更让我如背锋芒!
他咬了咬牙,微微颤栗着自衣袖中拿出一把银锁,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我一眼就认出这就是我刚怀孕时为腹中孩子打的那把银锁,分娩时我将它拿出放在了枕边,本想等孩子出世就给他戴上,可后来银锁不翼而飞。它怎么现在在赵云身上带着?
猛然间,我窒息了,心脏辐射状地疼痛着!
陡然坐起,慢慢挑起银锁的长链,指头颤抖地几乎不听使唤,可上面我亲手刻下的“赵子龙赫梦烟”几个简体小字已赫然如目。仿佛被太阳的光芒刺到一般,眼睛被深深灼伤了!
“你知道孩子的下落了,是吗?”终于按捺不住沉默,我充满期待又带着十分的揪心,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黝黑的眸子。我的声音细小地如蚊子闪动翅膀一般,仿佛怕声音高一点就会惊醒心中那个尚且存着一丝希望的梦境。
赵云的喉结上下起伏,薄唇一张一翕,显示出内心的挣扎。他依然无语,只是轻轻点头。
我像失血过多的病人,被注入新鲜血液一般,忽地握紧他的手,失声叫道:“告诉我孩子在哪,咱们的广儿在哪?”
赵云一把将我搂住,我的脸埋进他怀里,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到他身体的起伏以及落下的泪水。
他轻轻抚着我的后背,半晌才哑着嗓子哽咽慢语:“云对不住烟儿,更对不住孩子。是赵云,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
“什么……”我猛然使劲推开他,惊异、心痛、疑惑……各种感觉冲击着大脑,除了乱糟糟一片,我整理不出任何的思路。
“这怎么可能?”憨痴地苦笑着,我使劲摇头,“赵云怎么会杀一个孩子,而且是自己的亲生子!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的孩子还活着,他还活着……”
一边疯狂地否定,一边傻傻地幻想,哪怕只有萤火之光那么大的希望。可他那痛苦万状的表情以及无声而落的泪水,将那可怜的火光无情地浇灭。
我苦笑着,竭尽全力地大笑,慢慢的慢慢的,笑声不知在何时变成了哭声,如同一个光滑的玻璃球,从这个点到对面的点,转换地不着痕迹,却又不同,渐渐地,眼前的身影模糊了,周围的事物模糊了,一切都像走远了的样子,就连赵云的声音也湮没在自己最后一丝理智中。
……
耳边是低低的呼唤声,在我感觉中那么朦胧而幽远。想睁开眼睛,却又力不从心,不过尽管闭着眼睛,可并不觉得漆黑,而是一片桔红色;沉沉地,又不知不觉地魂游仙境。的确,这里不是人间,到处云雾缭绕,而我,正站在云海之上,飘飘而举的仙,迎风飞扬,苍劲的松柏映着红日,洁白的仙鹤衬着绿水,远处青山叠翠,近处鸟语花香……好一副美不胜收的画卷!忽一阵风刮过,虽风势很大,可扑在身上却不觉厌烦,反而暖暖的。风,渐渐小了,最后变得异常柔和。风过之处,却见云中躺着一个粉嘟嘟的小娃娃,只有几个月大小。我正纳闷,忽见娃娃伸伸胳膊伸伸腿,就这样一眨眼功夫,居然奇异地长大。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一蹦一跳地朝我跑来。边跑边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妈妈……”
我似乎并不认识这个娃娃,只是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有说不出的亲切,不自觉地迎了上去,惊喜地将他抱起,亲了亲粉嫩的小脸。
“安安……”人总是那么奇妙,分明刚才还觉不相识,此时竟脱口而出孩子的乳名。
这个被我叫做安安的男孩,仿佛对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陌生,他开心地笑着。孩子笑起来的模样很像一个人,只是稚嫩的脸庞挂着与年龄相吻合的童真!
……
“安安,安安!”
“将军,夫人醒过来了!”孩子脆生生的声音听不到了,入耳的是个模糊而低沉的年轻人的声音。
接着就感觉有人抱住我的头发,在耳边轻轻呼唤:“烟儿,烟儿……”
一只大手抚上我的额头,传来暖暖的温度。我努力睁开眼睛,赵云焦急的神情又一次出现在眼前。旁边站着的是墨贤。
见我苏醒过来,墨贤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大大舒了口气,那样子仿佛得了大赦似的:“夫人,您终是醒来了!赵将军已在此守候一天两夜了。”
我知道自己昏死过去,是墨贤全力救助才得以还阳,说不出话来,只是冲他眨了眨眼睛,表示感谢。
“夫人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身体孱弱,需安心静养,且不可动气。若要尽早康复,还须将军好言宽解,去其心病”,墨贤说着又将赵云拉到一旁,嘱咐了一番,完毕,便飘然离去。
我躺在榻上,目光涣散地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地像个泥人,完全无视赵云呼唤的声音。
“烟儿,云知你心中难过,待你好将起来,如何打骂都成,只是过往事都过去了,切莫抑郁在心。你本就羸弱,再禁不起风霜,身子要紧,先将药服下,可好?”他十分焦急地握住我的手,又轻轻拨去我额上凌乱的头发。我终于转过头,看着他消瘦下来的面庞与黑黑的眼圈,不知道是该爱还是该恨!
颤悠悠抬起无力的手,攀上他的面颊,慢慢地摩挲着。
“我早该料到孩子已不在人世了,只是每每想起,还总抱着一丝幻想……”声音居然出奇地平静,止不住的却是挂满双腮的滚烫泪珠……